钝刃

白日臆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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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遇见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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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原本不是疯子。

    她是个小镇出来的女孩,姓陈,名字里带个“宁”字。她说过她最喜欢“宁”这个字,觉得它像风停下来、像水静下来、像人不再逃的时候。

    她就是逃出来的。十八岁那年,一个人坐了八小时绿皮火车,跑到北山。刚开始在缝纫厂干活,后来进了一家烧烤店当学徒。

    她没文化,却愿意学。别人教她收银,她一晚上背完收据分类。她长得也好看,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有点傻,但让人舒服。

    她遇见我父亲那年,她二十岁。

    他四十多,穿一身暗色风衣,车撞在北山路的护栏上,撞得头破血流。我母亲正好打工路过,看他倒在雪地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拽到了街边。替他叫车,替他擦血,还替他挡了酒精测试的警察。

    他说他叫“阿昭”。

    **

    他们爱得很快。

    我母亲说,那是她活到那年,第一次觉得自己重要——他每天傍晚来接她下班,给她买热红豆饼,说她笑起来像春天。他从不说他是谁,也从不提他的工作。她没问。她觉得问了,就不美了。

    她怀孕之后,他带她住进了褚家的偏院,说是“朋友家借住”。

    直到肚子快六个月了,有一次她在花园里散步,遇到了褚夫人。

    褚夫人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你这副样子,不愧是老褚的眼光。”

    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骗的。

    “阿昭”不是他名字。那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份温柔。

    他叫褚承宗。

    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有妻有子、有整个江北的金融网络。他是那个永远坐在楼上不见人的人。

    我母亲那晚失声痛哭。第二天她去问他:“你骗我?”

    他说:“我没打算告诉你,是你问得太少。”

    **

    我出生在褚家,却像是寄生的影子。

    那几年我妈还没有疯。她白天抱着我晒太阳,晚上一个人坐在阳台抽烟。她戒过烟的。后来实在憋不住,说是“心里太堵”。

    我记得她经常反复说一句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时候。我只记得她每天都在发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疯。有次凌晨三点,她把我抱到走廊上,说有人在屋里安了监控。

    我只觉得冷。

    直到我八岁那年。

    那天夜里下雪,天很黑。我妈穿着一件碎花睡裙,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听到门响醒了,追出去时只看见雪地上她留下一串脚印。

    我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清晨,在北山林区的铁轨边,我看见她坐在地上,头歪着,眼睛睁着,身体已经冷得像铁。我扑过去抱她,她身体上还留着一点雪未化的水痕,像她刚刚哭完的眼泪。

    **

    从那以后,我进了褚家。

    真正的“褚家”。

    住进了正厅后面的侧楼,屋子是冷白色的,窗子上装着半透明的纱帘,一尘不染。每天会有人给我送饭,却没人跟我说话。

    褚承宗从不碰我。

    我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只以为他不喜欢我,或者觉得我脏。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敢看我。

    “你像你妈。”

    这是我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对我说的话。

    “你一笑,我就想起她当年怎么站在门口,看着我笑。”

    那一瞬我懂了。他不是不认我,而是不敢认。

    他亏欠她。

    而我,是那场亏欠的证明。

    **

    我一直没怪他。

    我没有理由怪他。我从小就知道,这个家不是为我准备的。

    我做事小心,吃饭安静,从不吵闹,也不随便要求什么。

    可我有个怪癖。

    我喜欢故意让自己受伤。

    不是严重的那种,只是轻微的,比如把手掌在门缝里夹一下,划破脚背,撞破膝盖。我喜欢那种疼,喜欢别人路过时“咦”一声。

    他们从不真管我。但有时候会说:“小心点。”

    那已经够了。

    我只是想被看见。

    哪怕只有一秒。

    **

    我读书很努力,不是为了争气,是因为图书馆很暖,老师会摸我头。我很聪明,也擅长算术,但不爱说话。有几个同学偷偷传我是“怪胎”。

    我听见也不在意。怪胎也好,疯子也好。反正我从出生那天起,就不是这个家里“正常”的一部分。

    我有时候在想,我这一生大概就会这样过下去了。

    没有人会真正爱我。

    也没人愿意真把我放在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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