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相此言差矣。”
另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站在女帝身边，身着紫袍的内侍监张易之。
他面白无须，容貌俊美，此刻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透着精光。
“公主殿下率性天真，言语虽直了些，却也未必不是替陛下试探突厥虚实。那突厥王子若真英武不凡，又怎会因一句玩笑就恼羞成怒？依臣看，倒显得他们心虚了。”
张易之的话，明着是替李棠开脱，实则暗藏机锋，将“试探虚实”的帽子扣了下来。
李棠垂着眼，心中雪亮。
这张氏兄弟（张易之、张昌宗）是女帝近年最宠爱的面首，权势熏天，与朝中清流势同水火。
狄仁杰是清流领袖，张易之自然要唱反调。
“张内监此言大谬！”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立刻出列反驳，气得胡子直抖。
“公主殿下言行无状，已失国体！岂能以‘率性天真’搪塞？突厥使臣受此大辱，若因此毁约，重启边衅，这责任谁担得起？必须严惩公主，给突厥一个交代！”
一时间，殿内争论声起。
清流要求严惩李棠以平息突厥之怒，张易之等近臣则轻描淡写，将事情定性为“无心之失”甚至“另有用意”，两派针锋相对。
李棠低着头，扮演着一个闯祸后“不知所措”的女儿角色，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女帝的态度是关键。她悄悄抬眼，看向暖榻上的母亲。
女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暖榻的扶手，目光深邃，似乎在权衡。
她的视线，最终越过争吵的臣子，落在了李棠身上，又似乎……落在了刚刚悄无声息进入殿内，垂手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谢琰身上。
“好了。”
女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永宁言语失当，禁足公主府一月，罚俸半年。”
女帝淡淡道，目光转向李棠，“至于和亲……突厥王子既已抵京，永宁，你准备一下。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这判决，轻得近乎敷衍。
禁足罚俸，对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来说，不痛不痒。
而和亲之事，竟就这样轻飘飘地定了下来，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仿佛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一件用来安抚蛮夷的工具！
李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十年！她装疯卖傻，自污声名，就是为了摆脱这种被人随意摆布的命运！
她可以荒唐，可以无耻，可以背负一切骂名，唯独不能忍受成为权力的祭品，像她那些远嫁和亲、结局凄凉的姑母、姐妹一样！
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抬起头，质问御座之上那个冷酷的母亲！
然而，就在她即将爆发的边缘，一道清冽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从殿门处的阴影里传来。
“陛下，”谢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谨，“臣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女帝似乎并不意外：“讲。”
“关于和亲，臣以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远嫁苦寒之地，恐非上策。”
谢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大殿。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女帝，也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在李棠充满惊愕和审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臣今日查阅近三年《北境军情邸报》，发现一事蹊跷。”
谢琰继续道，语速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
“突厥各部近两年频繁袭扰边境，规模虽不大，但次数激增，劫掠目标多为粮草、铁器、盐巴，对人口掳掠反而不甚热衷。”
“尤其去岁冬，朔方军报，有小股突厥精锐曾试图潜入军械库，目标明确，行动迅捷，被守军击退后，未做过多纠缠，立刻远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众人消化信息的时间。
狄仁杰眉头微锁，显然在思索。张易之则微微眯起了眼。
“臣又调阅了户部及北庭都护府关于边市贸易的卷宗。”
谢琰的声音依旧平稳，“发现近两年，突厥各部通过边市，尤其是与回纥、契丹等部交界处的私市，大量购入铁矿石、硝石、硫磺、桐油等物。数量远超其部族日常所需，甚至远超其历年购入量的总和。”
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刚才还在争论公主失仪的群臣，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铁矿石、硝石、硫磺、桐油……这些是什么？是打造兵器铠甲的材料，是制造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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