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值得注意的是,”谢琰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寒刃。
“根据可靠密报,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其长子阿史那匐俱(即此次和亲的王子)与次子阿史那拓设,争夺汗位继承权的斗争已趋白热化。”
“此次阿史那匐俱主动提出和亲,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所求恐怕并非仅仅是一个大唐公主的名分和嫁妆。”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其所求者,乃是我大唐朝廷对其继承汗位的公开支持!是借我大唐天威,压服其弟拓设及各部不服势力!一旦其借助我朝之力上位,整合草原诸部,手握大量囤积的战略物资……”
后面的话,谢琰没有说完。但殿内所有人,包括李棠,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女帝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炭盆里银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谢琰再次躬身:“故臣斗胆谏言,和亲之事,宜缓不宜急。当务之急,应即刻密令北庭、安西、朔方诸镇加强戒备,详查突厥囤积物资之源头与流向。”
“同时,可借公主‘失仪’之由,暂缓婚期,观其内部动向。若其兄弟阋墙,于我大唐,未必不是分化削弱之良机。”
一席话,石破天惊。
将一场看似简单的和亲闹剧,瞬间拔高到了国运安危、边疆战略的高度。
将李棠那荒唐的“阳痿赌注”,巧妙地转化成了暂缓和亲的绝佳借口。
李棠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看着谢琰那平静无波的侧影,心中翻江倒海。震惊,不解,警惕……种种情绪交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救她?不可能!那盘血棋的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天堑!那么,是为了女帝?为了大唐?
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他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这盘棋里,自己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一颗棋子?还是……对手?
女帝沉默了片刻,整个紫宸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的目光在谢琰脸上停留了很久,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思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谢卿所奏,甚合朕意。”
女帝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和亲之事,暂缓。传旨北庭、安西、朔方三镇都护,即刻起,边镇进入一级戒备。严查所有通往突厥的商队,尤其是铁器、硫磺、硝石、桐油等物!户部、兵部协同,三日内将突厥近三年边市、私市交易所有卷宗,抄送谢琰处详查!”
“臣等遵旨!”狄仁杰等重臣立刻躬身领命,神色凝重。张易之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掩饰下去,也跟着躬身。
女帝的目光再次转向李棠,带着一种全新的、深沉的审视:“永宁。”
“儿臣在。”李棠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首应道。
“你虽言行无状,但谢卿所言,也非全无道理。”
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禁足罚俸照旧。另,你既对突厥王子如此‘关切’,禁足期间,就好好想想,如何‘将功折罪’。朕,等着看。”
将功折罪?李棠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儿臣……遵旨。”
女帝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群臣鱼贯而出。
李棠落在最后,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经过殿门处垂手侍立的谢琰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刺向他:
“好一招‘祸水东引’,谢笔正。用本宫的荒唐,做你的垫脚石?下一步,是不是该将军了?”
谢琰缓缓抬起眼睫。殿门外的光线斜斜照进来,落在他冷白的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浓重的阴影中。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没有任何被戳破的惊慌,也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浅,冰冷,毫无温度。
“殿下,”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棋局才刚入中盘。执子者,落子无悔。”
他微微侧身,让开通路,姿态依旧恭谨如完美的臣子。
“请。”
李棠死死地盯着他,那半枚染血的玉棋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她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冷的香风。走出紫宸殿高大的门槛,外面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阳光有些刺眼。
李棠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
狄仁杰、张易之等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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