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泽勒住缰绳的刹那,七八双沾着竹屑的手便从尘雾里伸来,他几乎是被竹涛般起伏的臂膀托下马鞍的
“唐大哥,各位兄弟”,檀泽在众人肩臂间狼狈地笑,“前几日总寻不见诸位,还以为这次又要错过了”
话音未落,铁塔般的汉子已震得他肩头发麻:“错不过,听说几道的军爷都来了,我们也是紧赶慢赶,生怕没赶上你”
汉子声如洪钟,腰间缠着的青篾随胸膛震动簌簌作响,说话间,瘦猴似的小个子已托着程恩稳稳落地,手指在衣裳上认真抹了抹灰,小心地戳向孩子:“哟!这么久不见,道宁添了个小娃娃!”
十数道目光登时聚作一束,将程恩笼在暖融融的光晕里
“好漂亮的男娃娃”
有人举着半成的花灯比划:“说呢!道宁好看,他娃娃能丑吗?”
青竹气息骤然将程恩裹挟,檀泽拥着他,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故人之子,特带来见识诸君绝艺”
"嗐!"黑汉子猛拍大腿,腰间篾刀铿然作响:
“花棚才搭了龙骨,柜子,快拿个滚灯给哥儿解闷”
话音刚落,瘦青年已擎着竹球晃到跟前,程恩屏息凝望球心跃动的焰苗,无论怎样转动都平稳如初,花灯内部不知涂了什么,随着那簇金红在竹筒里悠然打转,恍若将流霞封进琉璃盏
“奇妙吧”,檀泽气息拂过耳畔,程恩转头欲应,却见那人并未等着自己回答,抬脚径直往花棚处去
七嘴八舌的解说混着篾刀破空声,那些赤膊汉子脊背上蜿蜒的汗渍在火前中泛着水光,像是某种古老部落的图腾
夜风卷着燃烧的松脂气息掠过鼻尖,细碎灰烬如黑蝶般在他肩头破碎
她忽然觉得那身藏灰劲装下裹着的或许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更接近雪原孤狼的存在
皮毛上凝着冰晶,爪尖染着寒霜,连呼吸都带着凛冬的凉意
“城里着了大火,不去救火吗?”
程恩望着冲天火舌在檀泽琉璃质感的瞳孔中扭曲跃动,那些金红的光影却像被某种无形屏障隔绝在外,始终无法渗入他眼底分毫,显得整个人淡淡的,冷冷的
“里面没有人”
檀泽开口时,唇边没有一丝弧度,连声音都像是从冰层下传来的,即便说着这般惊心动魄的真相,尾音仍带着常年浸染北境风雪的清冽
“那这些……”,程恩觉得有些奇怪:“演给谁看呢?”
“火君祭”
远处传来焦木爆裂的脆响,他的视线也被引过去
“他们年演百场,总有几场场不为银钱
战乱废墟、大疫之地、洪流过境处,有些灵魂会徘徊在那,不肯被引渡,这些伯伯就去为他们演一场,请来火君,告诉那些魂灵该走了
后来演的多了,他们发现火君不光能祭灵,还可以除疫,于是在一些人生了病,看不好的地方,人们就会希望他们请来火君,烧掉病痛”
程恩:“那他们每次都能请到吗?”
“大火君十年难遇”,他抬手指向鸿烈城巍峨的城墙阴影,月光在青砖缝里蜿蜒成银蛇
“倘若不是请到这样的大火君,疫是烧不尽的,所以人们才会寻医问药,但是若一时之间没了办法,他们便会赶过来,至少能给人们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夜风忽而转向,将他的低语揉碎在火星纷飞中
“绝望之人要的从不是神迹,而是能攥在手心的希冀”
“他们不怕吗?”
檀泽淡淡的笑了,声音轻轻浅浅的落在程恩耳边
“我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中藏着浅浅笑意,远远看向那些爬上爬下的人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檀泽道:“救灾时常遇到”
“你驻守的地方灾害很多吗?”
檀泽道:“我没有驻守的地方,常常是天南海北四处跑,近些年是在北境道多些,灾害也不算很多,所以与他们多年不见了”
檀泽这句话中藏着岁月沧桑,引得程恩问道:“你多老了?”
檀泽微微挑眉,边收回眼边抬手轻轻一点他的额头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程恩的额头上还残留着方才檀泽指尖的温度,这个过分亲昵的举动仿佛冰川无意间漏下一缕春溪,让他怔了怔
“自我大乾邢凌药谷的驻颜术家喻户晓后,天下人的容貌能够经年维持在而立前期,寿命更是可以达到两百余岁,你问这话是觉得连驻颜术都掩饰不住我的苍老了?”
程恩的回答还悬在唇边,忽有夜风裹着枯叶擦过耳际,断裂的枝桠在十步外的古槐后发出脆响,某种金属与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混在火场噼啪声里,像毒蛇游过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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