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晏初负着雨,去井边打了一桶水,而后蹲在檐下,攥着香胰子狠狠地搓着自己的手,带了点气性。
那堆野物死无完尸,就是有完尸,怕也被雨滴打掉了好些肤肉,她一伸手碰,蠕动的蛆虫和腐败软糜的肉就沾了她满手。
她再次在心底怨着商关汉。
洗毕手,她又捻了点草木灰。来回地揉搓,放才把手上的腐味祛了些许。
覃晏初的手被水洗得发白发皱,像一块上好的白锦布,在过分揉搓之后而被揉皱了。
草木灰的气味绕鼻,勾起了她的一些记忆。
她的手沾过墨的松烟香,纸的草香,沾过钱币的铜锈味,也沾过血的锈腥味,沾过尸的腐败味。
她就是这么个复杂体。
今夜太燕山有雨,乌云盖城,西风强盛,想必山西处的禹城也难逃一雨。
如此大的雨,去蹲守温尚余是一件极其遭罪的事,左右商关汉也未曾下令让她继续监视那姓温的,今夜不去倒也无妨。
覃晏初的衣摆被井水与雨滴洇得湿漉,她抖了抖挂着水珠的衣摆,然后入房将外衣除下,快速洗漱了一番,转而披上了件素白长绒衣,把自己裹得很紧。
一到雨天,她便会觉得冷,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冷,那种类同与孤独与无力的冷。
雨可以洗刷罪证,可以洗刷尘淖,可洗刷不了冤屈。
她将自己蜷在床角,伴着声势浩大的雨,浅觉了一番。在迷蒙的梦里,她的耳边被雨声灌满。
她像是被雨滴砸中了,雨水直直将她砸入梦里。
她梦见刑场上的族人飞溅的鲜血,梦见暴雨,梦见流放路上的那条河水……她的喉、鼻与耳目,皆是潮湿的。
往事本如烟雨,可她一直身处淋漓之中,怎么也出不来。
怎么会出不来?
覃晏初想要起身,渴望逃离,却发现滂沱的雨在身后追她。
她想要呼吸,却发觉梦里的她像是死了去。
分明是活着的,却没有声息。
在迷蒙中,她无法动弹,如砧板上的鱼,而有人向她走来。
她好像看见了商关汉。他一席落地云纹玄锦袍,撑着油纸伞,站在她的身边。暴雨搅翻着他脚底的脏泥,污淖直直溅上了此人的袍角。
仿佛是他不顾风尘与濯淖,不顾险阻而来到她的身边的。
好怪。她为何会如此想他,这人分明是那么无情。
大抵是因为这只是一场虚梦罢。梦是虚幻的,是反着来的,如此便可说通了。
她疲倦地紧了紧眼皮,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打横抱起,砸在她身上的雨滴顷刻间不见了,应是被伞数尽遮了去。
她闻到了一种勾魂的异香,不似中原里那些内敛的香,是一种妖香,她曾在宫中的进贡品里闻过,像是西域引进的返魂香。
在香魂勾魄之时,覃晏初倏然睁开眼。
她醒了。
天未曾亮,但她听见了屋外的响。
是有人来了?齐烟早在隔壁房睡下了,那么来人会是谁?
她警惕地掀开被褥,捎上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整衣出门。
绕过山水漆木屏,她抬眼一望。却被厅堂里的阵仗给惊着了——大大小小的衣箧占了满堂,内里俱是金光灿灿的首饰,与香气袭人的胭脂。一看便是两日前,她与商关汉在疆汜斋里带回来的那些玩意儿。
覃晏初转身一瞧,见一位身着素白银纹交领右衽的男子坐在堂上。一盏香茗被他端在手上,茶碗还腾冒着热气。
这人不请自来,居然还在屋内煮起了茶。
杯盏中的雾气徐徐升腾,虚笼着他的眉眼,削弱了他削厉骨相带给人的凌厉感,倒显现出几分温和来。
可覃晏初依旧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不敢松懈,“敢问阁主,这是何意?”
四周晦暗,商关汉一双碧眼却格外璀采,让覃晏初忆起少时随父观天时的星辰,高悬不坠,分明如此明亮,却让人占不透,测不明。
而对方却仿佛能看尽他人心中所想,透亮得让人心发慌。
“你挑的,自是归了你。”他说。
覃晏初疑滞了一瞬,面上不见欢喜之色,只是恭敬地道一句:“阁主豪气。”
她指尖抚过一只瓷瓶,瓶身冰凉,寒气直刺她的指骨,“箧中这么多款胭脂,药师可有查出些什么?”
“并未。”商关汉答,“从胭脂到首饰,皆没有毒性,都是些十分寻常的物什。”
覃晏初略一思索,“难不成是我们找错了人?落毒的根本不是温尚余?”
商关汉搁下茶盏,“现行看来,还说不准,但这应该是一次有目的性的投毒,我们并非他的针对对象,故而这些物品都是正常的。”
世皆言,事不寻常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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