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海站在那里,一时没敢进屋。仿佛门槛变高了,要迈进去得脱点什么。比方说,一层皮,一点心。于是最后他扶着鞋柜换棉拖鞋。左脚袜子后跟破了个洞,大脚趾蹭着绒布。
厨房里没动静,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动静,因为他看见她了。小鹊坐在矮凳上仰头笑,眼睛弯弯的。不是人笑鬼,也不是鬼笑人,就是笑。
秦观海忽然有些走不动路了。
小鹊一见他,立马蹦起来:“老秦头你回来啦?吃面吗?我煮的,秦梧切的菜哦!”
“……好。”他声音发涩。
秦观海摘眼镜擦水雾。镜腿螺丝松了,硌得耳后发疼。他低头吃面,没说话。
小鹊盘腿坐他对面,拖鞋勾着脚晃荡。她挑着面条咬断:“今天好冷啊。阴阳界也没开空调。”半真半假在说笑,可秦观海听得心里一酸。他不是不懂。他是做了这么多年捉鬼师的人,办过多少案子,安抚过多少家庭,可是……
他看着她的手,那只白得不太正常的手,拇指处还有一道几近透明的疤。她小时候在槐树杈摔下来。碘酒棉签刚碰伤口,她一口咬住他虎口,哭得打嗝:“不许涂药!”
那时候她是人。是孩子。
现在她是鬼。还是孩子。
秦梧抬头看他,眼圈红红的,不像哭过,倒像捱了谁一巴掌,却还没缓过劲来。“爸……她不害人。”这话生涩,像含了颗腌橄榄。
秦观海抿了口面汤,没有接话。
小鹊嘴角还挂着笑,像没听见似的,又夹了一筷子菜放他碗里:“老秦头你多吃点嘛,晚饭老是不好好吃,小心得胃病。”
她记得。他一阵钝痛。她还记得啊…可她不是人了——他不是不想答应,甚至想,就这么让她住下吧,像以前一样。她写作业,他看文件;她偷吃糖,他装作没看见。
可他太清楚了。
厉鬼,是没法久留的。她会被牵动,会有夜深人静时,忘记自己不该走进别人的梦。她也许并不想害人,可怨气会像水草一样缠住她,把她往黑里拖。
“老秦头……”小鹊忽然认真地看他,“我没有想变成厉鬼的。”
她低着头,用筷子一点点拨着碗里的韭菜,“我其实是游魂来的。可后来看见一个男的,就……唉,他看起来,好像也挺需要我。”
秦观海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秦梧。这小子不躲他的眼,反而像是怕他说出什么来,眼神里有点倔,又有点慌。
屋里静了一会儿。
“抱她吧。”秦观海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趁她还肯让你抱。”
秦梧一愣,小鹊也愣了。
“以后,可能抱不到了。”他说,“她越来越冷,就再也暖不过来了。”
秦观海站起来,去了阳台。
雨停了。
秦梧回到学校那天,见骆云影靠在走廊阴影里啃冰棍。不是那种高级的巧克力外壳、香草心的冰淇淋,是五毛钱一根的绿豆棒,一咬嘎嘣脆。“哟,活着回来了啊。没被女鬼吸干啊?”
这人显然收到他的信息了,满脸不耐,所以秦梧没理他。
骆云影也不以为意。他不善于说关心的话,说出来的都带刺。“听说你把人护得挺紧啊。啧,也不怕厉鬼回头咬你一口,阴阳眼都给你泡烂。”
秦梧停了一下:“她不是。”
骆云影“呸”了一声,把冰棍棍子插进花坛,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啧,老子天下第一的招牌,差点被个女鬼踩了脸。”他笑着骂了一句,飞半块砖头。一如既往的暴躁,但秦梧还是听懂了——骆云影其实没什么朋友;他没打算要,也从来不信有人会陪自己跑。他从小跑得太快,身边的人都掉队了;小鹊是第一个在幻境里没放手的。
“别误会啊。”他偏过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傻样。”
秦梧没搭话,只是盯着花坛边沿的冰棍棍子。棍子尖还粘着点绿豆渣,糖水滴进砖缝里,引来几只黑蚂蚁。风掠过树杈时,图书馆墙根现出个人影。
秦梧先看到她,不过这时旁边的同学叫“秦梧!”只得无奈暂且让两人叙旧。
然后是骆云影。这人是真愣了——尽管打了预防针,可他没想象的不是…上个月幻境里,这姑娘拽着他跑过奈何桥。眼下她活生生站着,连眼角那粒小痣都清晰。小鹊朝他们一笑:“哟,两个死鬼,打架吗?”
骆云影那句“你不是已经死了”卡在喉咙口,怎么都没说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一瞬间是没皮没脸的。
他居然想哭。
可他只是扭头,“切”了一声,张口欲说话,却瞧见女娃朝他过来。第一反应是躲——不是怕,是本能。毕竟阳气旺盛的人身上会带火,那是活人骨血里的光。鬼靠太近,会像烟遇了风,被烫得魂魄发虚,甚至直接被阳气逼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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