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他的声音还是臭的。
小鹊却不依:“我看看嘛,你生气了呀?是不是还在怪我擅自死去?”
“别装了。”骆云影对自己的人火有自知之明,“你靠我这么近,不疼么?”
其实是疼的。
她右手腕泛出红疹,指甲盖泛青,像冻坏的萝卜皮,又像被人一点点剥了皮,在阳光下晾着。魂体是没有血的,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曾经是人的疼。可女娃只是笑得更甜了些,然后伸手去挽住骆云影的胳膊。
“喂你疯了——!”少年本能想抽开,却被她轻轻一扯。
“别动嘛……也许我,是特别的呢?”
“你胡说八道。”骆云影咬着牙,死死盯着她那只手腕,红疹子顺着血管往上爬,皮肤腾起细烟,混着操场飘来的塑胶味。“你真他妈当是晒腊肉呢?你明明——你明明在冒烟!”
“嗯哪。好像真的有点疼欸……不过不严重啦。”她眨了眨眼,“你看,我还能动。”活脱脱一膝盖破皮的顽童,却强头倔脑非要挺着。
骆云影看着她那只已经泛起青白的指节,忽然就有点说不出话。他当然知道,她早该散了的——阳气烫魂,灼的是骨、是魄,是能让一个游魂当场灰飞的。可她仍没皮没脸地站在这里,跟狗皮膏药似的。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了一句。
“有事呀。”她回答得坦坦荡荡,“我可惨啦,死都死了,还要努力社交、努力不变透明、努力笑,还要忍着你这么臭的脾气。”
骆云影别开脸不说话。
“……你疯了吗?!”归来的秦梧冲上前来,声音是吼的,带了点破音,十六岁男孩临界的声带一下没稳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欸,秦梧,你来了呀。”
“你——你……”他攥住小鹊手腕。她果然疼了,眼角轻轻一颤,却依旧乐颠颠地笑:“不是说好了当鬼不能矫情么,我还挺能扛的嘛。”
“你能扛个屁!”秦梧忍不住骂了句,“你别……你别再做这种事了。你要是真的散了怎么办?”
“我就特别不散呗。”她轻轻哼了一声,“都说了,我是特别的。”随后踮脚戳他耳垂:“哭包。上回数学考砸也没见你红眼。”远处传来欢笑,盖过骆云影的轻嗤。他甩开胳膊要走,小鹊拽住他书包带:“小骆子,薄荷糖还有么?”
小鹊这鬼当得蹊跷。
——按理说,厉鬼都不大好看。身上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眼珠子挂在外头晃,脖子上套锁链,脚底下拖肠子,头发全倒着长,像锅里炸出来的咸菜须。脸白得发青,眼珠子红得发黑,一开口就是哭,哭得镜子都起雾,哭得活人心头起老茧。
可小鹊不是这样的。
她偏生比生前还好看。
魂体是凉的,皮白净似新蒸的米糕,偏生透着股冷气。眼角天然噙着笑意,倒比活着时更活泛。以前她爱跳爱闹,头发总是乱的,后总压出几撮。现在她头发顺顺地披着,眼角却添了一点不属于人间的红。
她身上有怨气,还不少。有实体,能提笔写字,也能抱人。
秦梧知道这一点后,回去把门窗全擦了一遍,说是“空气不流通她容易虚”。她却在他身后咯咯笑,说:“我本来就虚。”还故意从背后扑过去,把他吓得一脚踹了凳子。
是厉鬼吧?看着像。
但路人看不着她。晨起往街边摊买糖人,摊主眼皮都不抬。她自顾自挑了个蝴蝶样式的,铜钱搁在案上叮当响。菜市口王婆晾被单,她蹲在晾衣绳底下躲阴凉。买菜婆子们端着竹筛穿身而过,筛眼漏下的茴香籽粘在她发梢。
正午日头毒,她往槐树荫里一坐。树皮上自己十岁时刻的“秦梧大笨蛋”还在,刀痕里积着陈年灰。蚂蚁列队爬过布鞋面,她屈指弹开,指甲盖泛着藕荷色——活人染不出这般匀净。
她也哭,也笑,也吃糖,也发脾气,还会因为网速卡了去拔秦梧家的路由器,也会因为骆云影嫌她话多生气地躲进窗帘后头。
她是鬼,可她就像不是。
她像活人中最顽皮那一种,死后也没学乖——像是这个人间还没有教会她,什么叫“阴间规矩”。或者也不是不懂规矩,只是……懒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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