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重拎着提篮,拖着步子,走在南市的螺珠街上。路人挤挤挨挨,摊贩南腔北调的招呼声喧闹,纪重被热气熏蒸,直冒潮汗。身上这件褐布袍是他最好的衣裳,路过江宁府时在码头旧衣铺子里买的,若在江北,正适合春秋时穿。当下穿确是有些热了。
斜前方有个小贩赠新炸的酪脆给路人尝,一群拖着小娃的阿婆阿叔嗷嗷冲去。纪重被几胳膊肘子撞了个踉跄,手里的提篮险些滑脱,又不小心踩了一位路人的脚。他忙道歉,路人笑嘻嘻道:“无事啦,好彩呀,一同发发,发大财!”
心窍上堵着的气团竟被路人的笑脸与这句话消融了些许,他拱手:“您也发财,新年吉祥。”
那路人早已奔到酪脆摊前了,纪重的这句话淹没在喧杂笑语声中。
几个汉子扇着风经过,腋下飘出浓郁气息,纪重赶紧屏住气,一抬头看见熟悉的幌子,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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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到饭点,棚子内已有不少食客。纪重常坐的那张小桌倒还空着。
阿芋婆同小孙子球仔笑容满面迎上来,用软糯的南音官话道了几句吉祥话,纪重亦回贺新年大喜,大发利市,阿芋婆掩口:“啊呀,纪公子总是这样会说话,托公子福气。”
纪重道:“您老才是客气,晚辈不是什么公子,寻常那般唤我便是。”
阿芋婆嫣然:“新年初问候,必要最尊贵。小山哥红光满面,今年必发达。”
纪重干涩地扯扯嘴角,在桌边坐下。球仔道:“小山哥,开市第一日,刚到的鲜鱼,可要尝一条?你们北方人过年爱吃饺子,我家今天也备了元宝金鱼饺,正在屉上蒸着,点一笼好配酒吃。”
纪重再干涩一笑:“不了,仍来个鲜杂煲吧。”
球仔问:“配什么酒哩?”
纪重正要开口,阿芋婆先道:“今日铺里供的是福泉新过来的好茶,提鲜解腻,配鲜杂煲刚好。我最不荐拿纸笔的公子中午吃酒,还是饮茶滋补又提神。”
球仔飞快奔向灶台,纪重心中苦涩一笑,今后便与纸笔没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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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腊月二十九,善继文房铺的大掌柜遣了个伙计传话,让他留在铺子里吃晚饭。
小伙计望着他,意味深长道:“小山哥,掌柜单有些话与你说,或是收包呢,你心里先有些预备呀。”
他是南方人,讲官话含糊绵软,尾音上扬,轻快讲出,纪重只能听懂大概,亦不晓得收包是什么意思。遂猜想,大掌柜平日虽粗声硬气,难给伙计们好脸色,难道竟是面上严酷,心中清明,自己平日的种种努力,待客人的各样尽心,他早已看在眼中,要提拔自己了?
纪重不禁欣喜。
文房铺是他在广顺城做得最久的一份工。铺中伙计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二十左右已算大了,他在其中简直就是暮年老人。算他求工那日走运,东家在铺子里,是刚从寺院敬香回来,他一番恳求,并愿意少收工钱,东家竟大发慈悲,让他留下。
几个月来纪重各种小心,勤奋做事,其他伙计调侃喊他老重哥,重阿叔,他也只是赔笑脸,说自己字小山,小山更好念,以后就称呼自己小山吧。尽力为自己添上几分嫩意。
不管东家和大掌柜摆出怎样难看的脸色,他都仅是忍气吞声,示以卑微。
到底勤能感动天,拼搏换前程,这份工他一直做着,居然要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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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重按捺着激荡的心情,格外奋力地忙到收工,又打扫了一遍铺面,才兴冲冲到了后院厢房内。
酒桌已摆好,大掌柜定要他坐在身边,他几番推让,还是被按在了座位上。向他传话的小伙计给他添上酒,这位伙计才十九岁,在铺子里已做了四年,资历远高过纪重,纪重站起身道谢,又被按回座位。
另一位伙计捧来一个笼屉,放在大掌柜面前,掀开盖子,露出一只热气腾腾的粉皮卷。大掌柜举箸,夹起粉皮卷,放进纪重面前的小碟。
“纪贤弟,你平日在铺子里的辛勤,东家与我心里眼里都装着。你举止斯文,一看就是书香门第饱读经卷的公子,不似我们这些俗人混子。那些颜料纸张笔墨,你竟比做了半辈子的老管事还懂哩。”
纪重刚要出言谦虚,大掌柜端着酒盏向他一递。
“你在铺子里这几个月,熟客们也觉得热闹了不少,从伙计到客人,都同你学了挺多。所以东家特意吩咐我,这杯一定要敬你。可惜小铺买卖清淡,新年难再续请贤弟,但几月相聚,一世有缘。愿贤弟别栖高枝,飞黄腾达后,莫忘这段时日,偶尔回铺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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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婆提来免费的茶水,斟满纪重面前的茶盏。
纪重轻声道了声谢,阿芋婆眼尾的皱纹叠起:“小山哥总是好客气呀,本是小铺当做的嘛。这茶真的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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