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除夕，西南第一高楼“天府之眼”披着冰甲，238米悬挑梁上的安全绳结满冰溜子，随谭的隆的呼吸晃出细碎脆响。他趴在钢梁上，手套冻得粘住钢筋，对讲机里传来崔德井的咒骂：“隆哥，混凝土泵管冻成冰棍了！”
“往灌浆料里掺盐！”他吼完才发现声音被风扯成碎片，零下十摄氏度的夜风灌进领口，安全帽灯带在冰雾里划出幽蓝的光。崔德井在地面跳脚，焊枪喷出的火舌都被冻得发颤：“掺个铲铲！质检说违规要罚五千块，够买两吨钢筋了！”
谭的隆摸了摸工装内袋，那里装着女儿小琴的照片——去年寄回老家时，娃还穿着露脚趾的布鞋。此刻钢梁下的城市灯火像散落的焊花，却照不暖他冻得发木的指尖。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脚下脚手板的防滑条崩断，冰渣子簌簌落进安全绳卡扣。
第二小节：盐粒淬火
“耿哥，把备用盐袋扛过来！”谭的隆贴着钢梁蠕动，看见耿世好正背着麻袋往搅拌机跑，后背的“老谭卡”反光条在冰墙上划出银线。监理的手电筒光从楼下射上来，白晃晃的光圈里，他看见崔德井正把盐袋往身后藏。
“龟儿子不要命了？”监理老陈的吼声混着冰粒打在安全帽上，“冬季施工规范写得明明白白，不得擅自添加外加剂！”谭的隆摘下手套，指尖按在冻硬的混凝土上：“再等半小时，钢筋握裹力要降三成，这梁撑不到开春！”话未落，搅拌机“轰隆”启动，盐粒撞击罐体的声音，像在敲倒计时的钟。
耿世好突然凑近他耳边，哈出的白气在冰面上结霜：“隆哥，我婆娘的换肾手术定在初七，这楼要是塌了……”他的喉结滚动，想起三个月前耿嫂在病床上说的“看见钢筋就想起你们的安全帽”，突然把心一横：“出了事，我拿命抵！”
第三小节：冰崩时刻
西区支模架的闷响像根绷断的钢丝。谭的隆抄起气钉枪冲过去，只见脚手板正像冰凌般断裂，耿世好顶着块钢板趴在梁底，安全帽上的冰渣子往下掉：“隆哥，混凝土刚浇完，不能让它冻裂！”
“老吴，带千斤顶！虎娃，递钢筋网！”他趴在断口处，气钉枪“哒哒”打进工字钢，钢钉与冰面碰撞溅出蓝火。零下十二度的风灌进领口，他却感觉不到冷——耿世好的后背正抵着他的膝盖，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工装裤都要化了。
当最后一根斜撑焊牢时，远处传来跨年的鞭炮声。谭的隆瘫在钢梁上，看着耿世好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给妻子攒的透析费收条，纸角被体温焐出褶皱：“等这楼封顶，她就能换肾了。”
第四小节：冰心照人
警戒线外，张翠花抱着两岁的儿子在寒风里跺脚，棉袄裹着的肚子又显了怀。塔吊灯光扫过她的脸，照见睫毛上的冰花——她特意换了件红布衫，想让高空的丈夫看清楚。
升降机“叮”地停下，谭的隆的工装冻成硬壳，走出来时像尊会动的冰雕。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半截混凝土芯样，表面还沾着未化的盐粒：“给娃留个纪念，这是他爹在238米高空掺了盐的混凝土。”翠花接过时，发现他手指关节肿得像冻僵的红苕，指甲缝里嵌着冰碴。
“爸爸，灯！”儿子突然指着楼顶的碘钨灯，光晕在冰雾里散成彩虹。谭的隆想起信李晓琴写的“新教室的灯比工地亮”，喉咙突然发紧——女儿七岁了，还没见过他每天在楼顶追的太阳。
第五小节：霜晨验章
1997年第一缕阳光切开冰雾时，监理的钢笔在验收单上洇开墨点：“悬挑梁抗冻系数达标，龟儿，你们这盐掺得比公式还准。”张总递来支红梅烟，烟盒上印着“恭贺新禧”，却被谭的隆推回：“给耿哥，他婆娘等着手术。”
工人们围在升降机旁喝姜汤，翠花给每人发了块芝麻糖——是从老家带来的，纸包里还塞着母亲的信：“小琴在镇上小学得了小红花，老师说她算术像你扎钢筋般仔细。”谭的隆摸着糖纸，突然看见耿世好正在给儿子演示“老谭卡”的用法，孩子冻红的小手在钢筋上比画出歪扭的刻度。
混凝土车的轰鸣盖过了晨雾，谭的隆望着即将封顶的大楼，玻璃幕墙映出他背后的脚手架，像棵正在结果的铁树。口袋里的BP机震动，是老家发来的：“小琴问，爸爸盖的楼有没有云朵高？”
第六小节：冰凌化雪
除夕夜的工棚飘着腊肉香，二十七个汉子围着电视看春晚，雪花在塑料布上沙沙作响。谭的隆借着烛光读女儿的信，铅笔字歪扭却工整：“爸爸，新教室的玻璃能照见雪山，老师说雪山那边有大海。”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见过海，却在这栋楼的图纸上画过无数次“海天相接”的弧线。
张翠花抱着儿子靠过来，棉袄上还沾着白天抢险时的混凝土渣：“开春后，把小琴接来城里读书吧？”话未落，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不是工地方向，却让所有人绷紧神经。耿世好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术通知书，金属扣硌得掌心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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