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摩挲着她颈后细薄的皮肤,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伯仁前些日子还抱怨,说他家族里那几个小子顽劣不堪,缺良师管教。你弟弟既读过书,正好去磨磨性子。」
郭女王呼吸一滞。夏侯尚与曹丕自幼交好,让他弟弟入夏侯军司马府,也许是旁人求不来的抬举,然于她...…
「怎么?」曹丕察觉到她的僵硬,低笑一声,「嫌委屈他了?暂居夏侯府为塾师,待风波平息,吾自有安排。」
她立刻摇头,发丝擦过他下颌:「妾是怕阿泂才疏学浅,误了军司马的子侄……」
「无妨。」他打断她,指尖卷着她一缕头发把玩,「横竖只教些《诗经》《论语》之类,不必担心那些。」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她明白此事已无转圜。
窗纸透入的晨光忽被浮云遮蔽,榻前倏暗,映得忽然俯身的曹丕眸色沉如幽潭,他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况且……有伯仁盯着,我也放心。」
温热的吐息里,她听懂了未竟之言:夏侯尚会替他牢牢看住这颗棋子。
指下锦衾忽被攥出深痕,又在她意识到时急急松开。曹丕却已擒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就着那尚未平复的颤抖,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唇上:「至于你……」
他忽然低头,以齿尖轻磨她方才攥紧锦衾的食指关节,像是惩戒,又像是某种隐秘的占有。「既说依附于我,今夜候我归来,且看卿如何自处。」
郭照觉心间那声几欲溢出的叹息终是被咬碎在齿间,唇畔只余下一抹温顺的弧度:「妾身……静候郎君归来。」
建安十五年春·邺城郊外屯田
夏侯尚勒马停在一处田埂上,靴尖踢了踢新翻的泥土,笑道:「这亩地的粟种得浅了,秋收怕是要少两成。」
曹丕弯腰抓起一把土,任细碎的褐壤从指缝间漏下,忽道:「伯仁,过几日会送个人到你府上。」
「哦?」夏侯尚挑眉,「又是哪家子弟来谋个前程?」
「郭照觉的弟弟。」曹丕搓净掌中残土,声音淡得像在议论天气,「刚从诏狱捞出来,不便再任官了。」
夏侯尚那双玄色革靴碾过田埂新泥,惊起几只蛰伏的蝼蛄。
「就是那位郭女史之弟吗?」他看向远处正跪坐在田垄间小台上核验文书的郭照觉,春阳将她鬓边碎发镀成金线。
他忽地低笑:「去年诗会,我可看得真切——那羊耽素来目无下尘,多少世家遣媒踏破门槛,皆被全数挡回,生生耽搁至年近而立未娶。偏生那天盯着郭女史的眼神,比漳河春汛还急三分。」
曹丕正俯身检视麦苗,闻言指尖掐断一株稗草,断茎渗出透明汁液,他凝视指尖黏液:「羊续的幼子,颇有乃父''''悬鱼太守''''之风骨,想来正是这般清介自持,方才婉拒姻盟。」
「啊?我可听说他前月杜门不复出,」夏侯尚鞭梢轻点曹丕肩头,为其扫去尘土:「再露面时形销骨立——」他故意拉长声调,玄甲映着曹丕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莫非...... 」
「伯仁。」曹丕直起身,袖口泥渍如凝血痂。远处郭照觉恰抬首,眸光撞个正着。
夏侯尚眯眼望去:「看来你是非要截辔这段姻缘了——」
春风掠过麦苗,曹丕的衣袂翻起暗纹:「既知道,就该明白我不愿他再与羊家有任何牵扯。」
「交给小弟便是。」马蹄踏碎田垄寂静,夏侯尚终是凑近耳语:「只是,子桓既有倾绝九州岛的甄夫人在侧,何苦为个女史大动干戈?」
曹丕骤然攥住夏侯尚的马绳,指间泥土在马鬃雪白的马鬃上留下几道污痕。
「等你遇见心尖上的人……」曹丕松开手,笑了笑,「就会明白,有些女子——」
他掐断路旁的泽漆茎干,任白浆如泪落到田地上,「似割口漆树,初时只道可采汁涂器缮甲,日久方知毒性已浸透肌理。」
田垄间惊起的雀鸟扑翅声与佃农驱牛的吆喝混杂着,曹丕却只听见自己血脉里汩汩的毒鸣——
那一夜暗卫来报时,铜壶滴漏刚过三更。未至平旦,曹丕便策马至永宁寺巷口,却见羊家小子伴她归来。
邺巷晨雾里,只见羊耽为她披上披风的手骨节分明,青白的指尖为郭照觉拂去发上雪霰。这一幕刺痛了他:像极了他幼时崇拜的荀令君,在宴席间为其妻拂去琴上落花的温存。
九年来,她永远该是案头那盏随他明灭的灯。教他核验田籍时纤指点过简牍的声响,比建安七子的诗赋更令他安枕。怎敢想象有朝一日,这双手会为旁人缝制婚服?
原来她与羊耽早有白首之约,才屡屡推拒恩宠,执意待廿五放归。
他却误认她欲擒故纵,徒惹相思。
他隐于暗处,窥见那个如月光般温润的男子,执竹骨伞的手稳如持笏,却将伞面倾过七分,任自己右肩落满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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