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平民来说,他们只会畏惧神明和先王。”白岄道,“越是恐惧,越是笃信,越是绝望,越是沉迷。”
周公旦问道:“那对于巫祝而言呢?”
从他们所得的情报看来,商人的巫祝和贞人似乎并不笃信神明,他们精通各种操纵神意的方法,于神官内部互相倾轧、竞争,以夺得左右朝政的权力。
“神明即是天地四时,风霜雨雪,自有秩序,绝不会为人力改变,更不会对人投下怜悯。”白岄想了想,补充道,“但巫祝们能加以利用,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不到她会说得这样直接,周公旦笑道:“巫箴,真敢说啊。”
如此悖逆的发言,或许商王确该将她献给上天,让她到神明面前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的言行。
“反正你们也不信吧?”白岄并不在乎,在殷都时她尚敢在父亲面前这样说,如今自然更无人能管束她,“周方伯曾在神明与先王的注视下与商结盟,若是笃信那些,怎敢随意撕毁盟约,起兵渡河?”
“巫箴应当已看过太庙所藏的卜甲。”周公旦道,“先王认为,商王无道,他已取得了神明的准许,顺应天命前去拨乱反正。只是天不假年,未能亲手完成。”
“我在殷都,未见商王无道。”白岄摇头,商王任用平民,排斥贞人,集权于己,这是自武丁王以来一贯的做法,当然从贵族的眼中看来,或许他确是不遵祖制的无道之君。
日影到达了正中,照得天地间一片晃然。
周公旦和白岄走到了树影的荫蔽之下,远远看着人们忙碌地搭建屋舍,年幼的孩子们则在草地上互相追逐、打闹。
如果真有神明在注视着人间的话,祂会看到先民从洪水滔天之间走来,跨过了无数艰险,也会看到先民种下五谷,驯养六畜,养蚕缫丝,载歌载舞,这人间的每一步,难道不值得祂为之动容吗?
“巫箴,你有没有想过?只是商人信奉的神明并不爱人。”
他希望,从此往后的神明,应当是爱人的。
会在初春吹醒田野的绿意催促春耕,会在长夏不忍女巫受烈日曝晒而降下大雨,会在深秋与世人分享秋收的喜悦,会在隆冬与地面上的人们一起迎接新岁的到来。
祂们从此不再是冰冷无情,喜怒无常的神明,而是接受了凡人的敬爱与供奉,便一定会投下目光、报以恩惠的神明。
有德行、爱天下、恪守秩序的君主,理当得到这些慈爱的神明护佑。
白岄安静地听着,末了点评道:“不切实际。”
无异于痴人说梦的想法。
她侧过头,问道:“周公主管卿事寮,所辖俱是实务,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要让所有人都这样相信。”周公旦并不觉得这个想法不合理,“商人不也相信,献上祭品会令神明满意吗?”
神明真的喜欢那些血食吗?谁也不知道。
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无意间达成了所愿,而这样流传下来,使人愈来愈笃信。
所以,只要这样相信的人越来越多,只要偶尔有一两次达成了,就会有更多的人相信,天长日久,人们代代相传,变成了所谓的“因循旧制”,不也就这样认可下来了吗?
白岄摇头,“可人祭除了侍奉神明,同样也是威慑。”
你可以不信,那么就由你作为人牲,亲自去天上侍奉神明。
商人认为人死后有灵,既然那么多被献祭的人牲并没有作祟,可见他们确实到达了天上,始终兢兢业业地侍奉着神明和先王。
“已经认可了这样说法的商人,要如何才会改变心意呢?”
“美教化,便可移风俗。”
“教化?”白岄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实在不能认可,“这办法或许对周人有用,但商人只信奉武力,想要改变他们,只能诉诸鲜血。”
“姐姐!”白岘远远地跑过来,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打断了这场快要难以为继的谈话,“来一起整理简册吗?就我一人好没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呢?面色这样凝重。”
白岘从怀里抖出几片横七竖八的竹卷,一股脑塞给白岄,“这几卷星图的编绳断了,顺序都散了,我拼不好,姐姐拼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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