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语气轻松得很,几乎是带着笑的,像在说一场短途的旅行,似乎被那样杀死之后真能去到天上的世界侍奉神明。
死亡于商人而言,或许只是他们不息迁徙中的一场旅行,目的地便是神明与祖先所聚的天上。
离奇、可怖,无法理解,令人胆寒。
走下灵台,白岘迎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竹片,“姐姐!你回来啦,我今天有好好地记录星图,你要不要夸夸我?”
“那你看出什么了?”白岄将竹简拼起来看看,“参宿三星的距离不对,你明日再看。”
“哦,我觉得我已经测得很准了啊。”白岘扁了扁嘴,没精打采道,“我看到天狼从今天起升上夜空,叔父说,那是主兵乱的凶兆……”
他正准备拉着白岄往回走,这时才发现她身旁还有一人,借着星光打量了一下,疑惑道:“你是谁啊?看起来面色好差。”
白岄唤他:“阿岘,你去将兄长记载了医术的简册取来。”
“哦……这么晚了,拿那个来做什么?”白岘嘀嘀咕咕地往回走,忍不住埋怨道,“天都这么黑了,也看不清啊。”
“那少年是你弟弟?”周公旦打量着白岘,他与白岄全然不同,不,或者说,他与那些所谓的巫祝们全然不同。
“是我亲弟,若我身死,由他继承‘巫箴’之号。”白岄看向白岘耷拉着肩膀的背影,白岘尚未成年,少年心性,沉不住气,实在不像能继任巫箴的样子,但她的语气也未见什么烦恼,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阿岘一心寻求医道,轻慢了为巫之业,族中长者多有不满。”
“你是故意将他支走?”
白岄点头,“周公随我来此,似乎有话要说?”
“太史应当已告知于你……”周公旦有些踌躇,他不知该怎样向白岄提出,因此委托辛甲代为告知,但辛甲回报说白岄当时并未表态。
他们将她找来,为的是对抗商人的宗教,她身为殷都的主祭,那是她所熟悉、擅长的东西,只有身处其中的她才知道如何去毁灭它。
可是,白岄的态度在他们看来非常暧昧不明。
毋庸置疑,她确是商人所认可的优秀主祭,视血腥的祭祀为理所当然,即便自己差点成为祭品,仍没有丝毫怨恨与恐惧。
要劝说这样的女巫为了他们去覆灭她一直信仰的神明们,真的可能吗?
可她是唯一一个离开了殷都的主祭,除了寄希望于她,目前也毫无他法了。
“原来是为了太史那时说的话。”白岄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答道,“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没有想到她这么容易地答应了,周公旦几乎以为自己错听,“……这也是你所谓的天命?”
白岄带了些敷衍的语气,“这样说也可以。”
“巫箴,你真的明白……”
“我明白。”白岄转过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来此,成为周王的大巫,所为的,是翦商,禁绝人祭。”
白岘去而复返,听到她这样说,惊喜道:“姐姐说的是真的吗?人祭本来就很可怕啊,我和兄长也不喜欢,就像葞他们,不是和大家都是一样的、活生生的人吗?怎么能下得去手啊?不过离开殷都姐姐也就不用再做那些事了吧?我听说西土没有这样的祭祀。”
白岄瞥了他一眼,道:“我知你一向不喜祭祀,但是阿岘,你以为兄长教给你的那些医理是怎么来的?你是怎么知道内脏所处,经脉所向的?”
那都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血淋淋地剁碎肢体、剖开肚腹的过程中,慢慢总结归纳而来的啊。
白岘垮下了脸,抱着记载了医术的简册,似乎手中有千钧重。
“禁绝人祭,并非易事,也绝非值得欣喜之事。”白岄留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
这五百年来,被奉为核心的人祭,早已盘根错节,与殷都、巫祝们、整个商人的部族、甚至所有使用了商人文字的人们,全都密不可分了。
想要一一剥除,必须忍受剔骨剜心之痛,也未必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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