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刚就跟你说了,这里的人喜欢于做媒,所以你要不要相看相看啊,我也挺喜欢给人做媒的。”骆帆探了探身,杵着下巴凝视着对方嘀嘀咕咕的样子,手上把玩着一只钢笔。
何嘉黎不接话。
打点滴的头晕劲儿开始上来了,他有些扛不住,眨了眨眼,眼球泛着酸劲儿。
药瓶里的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滴完了,胶管中还剩一半,骆帆起身过来,拔出管子,插入下一瓶瓶口。
像是想到了什么,何嘉黎眯着眼道:“其实你人真挺好的,我要是有姐姐肯定介绍给你。”
说完他眼神飘忽,上下打量起骆帆,举手的动作显得白T恤空空荡荡,像风吹窗帘遮住眼。
骆帆嘴角扬起,挑着眉,说了句什么。
何嘉黎没听清,揪了揪衣领子,呼吸粗重:“什么?”
挂好了水,他低下头来抿嘴笑:“我说,你要是介绍,我马上就结婚。”
“别,”何嘉黎扭过头,不去扑向那白茫茫的一片,散漫地说,“我可不想喝到同事的喜酒,我还是大学生,没钱随礼,说不定明年赶上满月酒,我还要再随一波。”
“何老师考虑得很周到嘛,连这么远的人情世故都考虑到了,”骆帆按了按胶管,察觉到对方状态,侧身撑着办公桌台面,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后脑勺,沉着嗓子补充道,“不过我应该也没有那么厉害。”
估摸真是太头晕了,又或许睡过去了,骆帆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他站了起来,收着脚步声,走到扶椅边,弯下腰仔细盯着那张脸。
眼下因为连日忙碌而造成一片乌青,在本就白皙,现在又感冒的脸上十分明显。
唇角不知道是突然的血管因素还是天生一点小红痣。
他扫了一圈办公桌,在笔筒一堆黑色签字笔里挑出一支白色笔筒的。
拔开笔盖,在手背上划了划,确定没挑错后,他小心翼翼地用笔尖晕开那红痣。
收笔审视了一会儿,这痣点好像是他造出来的,完全按照他的心意长,那么显眼,那么漂亮。
二十多度天气里羊绒外套闷得颈边些许泛红,他轻轻掀起外套一角,好让闷热散出来些。
他看见一个天热不知道脱衣服,天冷不知道加衣服的傻孩子。
傻孩子呼吸均匀,浑然未觉脸颊上专注灼热目光,可爱发旋打转。
他伸手压了压那翘起的头发,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
他蹲下来,隔着些距离,正面来瞧,翘起的头发在视线盲区,索性不再去理。
门外阳光如流水潺潺,已经农历三月底,旧年陈叶差不多尽数落完,校内林荫道如一条起伏的绿色河流,在蓝天白云下自由呼吸,千万只鸟雀穿过世界心脏,相逢骤雨天。
何嘉黎醒的时候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醒来太自然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脑袋茫茫一片空白。
好在还是年轻,暂时没有痴呆风险。
记忆回来的那一刻来得很快,比一个巴掌来得快,也来得响。
蓦地让两分钟后的数学课扇上脸,手忙脚乱还是其次。
不得不说,年纪大的人就是有生活经验,果然还是要打针。
这一针打完,治好了孩子不知冷热的毛病。
何嘉黎急切地将胳膊拽出羊绒外套,一转甩在扶椅上。
他揉了揉眼,发觉手背多了个不明物体,是胶带粘着棉球,针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拔掉。
洗了把脸,收拾好教科书,恰好上课铃响,他要去教室换张齐琦。
这里的课程都没什么花样,语文数学两科加起来一天至少占三节。
就算孩子不累,老师也疲了。
走到班级的路上,阳光晒满整个走廊,身旁跑过几个打打闹闹的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儿——大概都是中午假寐。
何嘉黎回想起一个多月前在群里看到支教招人启示,他不觉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只是心里头默默骂着那个转发帖子让自己看到的人,诅咒他考试通通挂科。
自己又年轻又吃不了苦,天再热一点就要自己出钱单独装空调了。
心里的小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黑心黑肝越来越膨胀,面上却不显,教室门口迎上张齐琦还回了个得体的笑容。
很好,他何嘉黎也是体验上当社畜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是学会了。
面对教室里一张张幼稚的小脸,何嘉黎很想都掐上一把,说没听懂的掐上一把,要走神的也掐一把,让再讲一遍的还掐一把。
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年,他是无所谓的,只是站在讲台上的腿有些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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