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悔了,想回家。
男子沿着来时那条路慢慢往回走,诚惶诚恐地踩着自己的脚印,想要慢慢回到最初,回到千秋门外。
身前忽而传来怒吼声,男子抬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背靠宫墙,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
红梅开在地上。
它以歪歪扭扭堆叠于一处的尸首为枝干,汲取新鲜的养分,星星点点地侵占了一片雪白。
柳絮般的大雪很快掩去其上痕迹,刀上的淌下来的血滴落在地,又开出一朵红梅。
“事到如今,要我分辨谁该杀谁不该杀,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有什么意义!他刘氏派来的三百刺客就不是暴民?派人在建康招募的几百暴民就不是刺客?”
“你告诉她,若她不怕死,就着人来喊一声,我这就带着武库兵走!”
他身着绯色官服,喘着粗气,原地平复着起伏的胸口,目光倏地落在自己身上,吓得男子心就要跳出胸腔,急忙捂着嘴,掩饰泄露出去的惊叫声。
不过这一眼很快就移开了去,他似乎没有看见自己。
“罢了。”他道,“我去太极殿亲自问她。”
他们会去太极殿。
男子劫后余生的窃喜感充斥脑海,望一眼空空荡荡的宫道,他好像看见了逃出台城的曙光。
“你们去奉化门、千秋门守着,兴许有漏网之鱼。”
他们皆身披甲胄,手中执刀,蜿蜒着不见尽头。而今队伍调转,直直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男子慌忙躲回武库。
男子看了眼掌中孤零零的弩机,身子抖如筛糠,思绪乱成一团,他拼命撕扯,却将其打成了个死结。
他只知台城有这两个门,再多的,那人什么也没说,他也不知怎么去。
他想出去,但他出不去;他反悔了,但已错过了反悔的时机。
当下解围之法,或只有……
他试探性地按了按机关,一根弩箭瞬时钉在地面。
照着他说的,拿着十两黄金,杀了皇后。
……
头一回踏入武库,怕有人在此,他心虚地随意摸了一把弩机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而今定下心来翻找,却发觉武器零零散散、所剩无几,像是早已被人洗劫一空,他所接过的不过是个烂摊子。
再出武库,他左手是弩机,右手是重锤,明光铠之外还是明光铠,因着找不到兜鍪,头上还极为滑稽地扣了一个铁釜。
他拖着满身武器,大雪石子般哐当哐当地砸在自己身上,忽觉天光大亮,又很快阴沉下来。
“轰隆隆——”
他艰难地撑起铁釜,仰头回看神兽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窜起了火,心头一凉。
震雷了?
又下雪又震雷,莫非是上天要收了他一条性命?
他有些绝望地想了想,而后凭着心中一线希望,朝视线中央最大的宫殿走去。
万一死不了呢?
……
“若杀了他们,刘渊定会大肆宣扬此事,届时我身上除了聚敛无厌、暴戾恣睢,又多了个残害百姓的罪名。”
“他在等着我镇压暴乱,我不会掉进他的陷阱里。”
“你怎么句句不离刘渊,难道你还怕他?”
沈羡毫不感到冒犯,回诸一笑:“是啊。他不择手段,护着刘氏的权力,连整个江山都可以当作他的筹码。”
“与他相比,我一向显得软弱,显得无能。”
即便刘渊表现得如此对江山不屑一顾,扬言宁愿卖国投敌、推翻朝廷也要拿回兵权,但他毕竟不同于宣城山阴那群痴傻之人,自然清楚江南世家离了朝廷,离了汉人,只会落得一个颠沛流离的下场。
他扬言要掀起天下骇浪,只因他以为这是唯一一把能扼她咽喉的利刃,而她必定妥协。
他始终不愿退让,可她亦然。他们将彼此逼到了悬崖前,互相试探着,等待对方先行勒马。
而今他等不及了,眼见沈羡要将兵刃对准山阴,他决心拉天下陪葬。
邓寻用陈述的语气,却显然是对她的解释极为不满:“你自称软弱无能,所以当刺客混着暴民一齐闯入台城后,你选择无动于衷。”
“我们的争斗所祸及的总是百姓。是我的一意孤行害得他们走投无路,才让他们敢豁出一条性命来杀我。
沈羡好声好气道:“今日,让他们出出气也好。”
“为解决永兴之患,你差点搭进去一条命。如今你想怎么让他们出气?也要用自己的这条命?”
沈羡淡淡反问:“不可以吗?”
“怎么可以!”他大吼道。
“你都说了,我的命比旁人的金贵。”她道,“所以赔上我的一条命,应当还算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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