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洱海之西有一残碑,半陷于淤泥,半曝于荒野。一天被一名叫毕九郎的彝人后生发现,只见他用指腹摩挲碑上蚀文,突觉指尖刺痛,缩手见血珠沁出,竟渗入石缝如被啜饮。慢慢的一些蝌蚪般的古彝文在夕照中扭曲游动,“蒙舍诏”三字忽泛起青铜幽光,恍若百年前祭司以人血书就的咒誓。
“七月既望,铸铜面九具,沉童女于洱渊……”九郎喃喃诵出半截碑文,忽听身后老松簌簌作响。回首见一褐衣老者立于三尺外,腰间兽骨串铃寂然无声,不知何时近到身旁。
“后生既读得通《祭器谱》,当知这洱海月夜最忌诵古咒。”老者枯掌按在碑上,那些游动的文字立刻僵死成石,“老朽阿木,守这些孤魂野咒六十载了。”
九郎袖中滑出半片青铜残片,正是三日前在玉矶岛上放羊时所拾。残片触碑刹那,洱海忽然无风起浪,远处苍山十八溪同时传来呜咽。阿木的脸色骤变,骨铃终于发出碎瓷相击般的锐响:“请速将祭器掩埋,这青铜里锁着蒙舍诏灭国时镇压的九百山鬼!”
当夜毕九郎借宿在阿木的藤蔑竹楼,火塘里毕摩经卷的羊皮在烈焰中蜷曲,却不见半个焦痕。九郎窥见某页绘着九具青铜面具环绕血池,池中浮尸皆着南诏宫廷装束。“蒙舍诏末代巫祝以王室血脉饲鬼,求山鬼助战唐军,谁知鬼道反噬,洱海方圆百里活物尽成血祭。”
竹楼外忽然传来金石相击之声,九郎推开虫蛀的窗棂,但见洱海月轮大如车轮,水面浮着九点幽绿磷火,正与手中青铜残片共鸣震颤。阿木往他耳中塞进两粒花椒,涩声道:“别看那些引魂灯,当年沉渊的童女骨骸,此刻正借着月相涨潮爬上岸呢……。”九郎因恐惧而无法安睡,便在阿木的竹简堆里翻到半卷《山鬼娶亲图》,绢本上墨迹漫漶,唯见新娘盖头下露出青铜獠牙,送亲队伍皆无足,飘行于洱海波涛之上。突然阿木不知何时从九郎身后窜出,夺过残卷便投入火塘,火焰中顿时爆出凄厉哭嚎。
“那根本不是娶亲,是山鬼借人身还阳!”
老阿木从龛中请出三尊雷公像围住火塘,对九郎说到:“蒙舍诏大祭司最后将山鬼封入青铜祭器,如今你掘出的残片,正是封印裂了缝。”
次日,九郎携青铜残片返城。途经龙尾关遗址时天空突然暴雨,忽有红衣女子拦道求伞。女子垂首而立,发间银饰却不沾半点雨水。九郎递伞时不慎触及其腕,寒意直透骨髓,袖中青铜残片突然灼如炭火。女子抬头露出绢画中同样的青铜獠牙,九郎急将残片按在她眉心,听得"滋啦"一声如炙生肉,雨中只余一件空荡荡的嫁衣。
归家后毕九郎高烧了三日,梦中自己站在青铜祭坛上,九具面具悬浮空中,每个面具后方都连着无数猩红血丝,如蛛网般笼罩洱海。病愈后发现案头《南诏野史》摊开在“天宝之战”一节,页边不知何时多出朱批:“唐军三千铁甲尽化白骨,非刀剑所伤,乃被山鬼吸尽精魄。蒙舍诏巫祝以王室九子为牲,方镇住反噬的鬼道。”
是月月蚀时,青铜残片在案上无端震颤不止。窗外传来送亲唢呐声,推门却见洱海上浮着九顶红轿,轿帘被一阵阴风掀起时,每顶轿中都坐着与他面目相同的青铜人偶。此时怀中残片突然裂开,一簇白雾窜出,在空中扭成南诏彝文“祭”字。九郎心下大骇,惊惧之下几欲昏死。
大理城南有一老妇擅于“观落阴”,天明时九郎携三斤盐茶登门求解。老妇以绣花针挑开他中指,血滴入盛着苍山雪的铜盆,雪立刻沸腾如滚粥。
“山鬼认准你了。”老妇混浊的眼白不断上下翻动。
“当年青铜祭典缺了最后一步,如今那些东西要借活人完礼。”九郎急求破解之法,老妇告知需待中元之日。
中元日到,九郎在阿妇指引下找到埋骨潭。潭底沉着九具青铜鼎,鼎身锁链缠着数十具童尸,尸身经年不腐。当他打捞第七具铜鼎时,潭水突然退尽,露出鼎内蜷缩的少女遗骸,怀中抱着的青铜面具赫然与他梦中所见同出一辙。少女尸身遇风即化,唯留天灵盖上一道朱砂符咒,正是毕摩经中镇压山鬼的“雷纹封魂印”。
当夜子时,九郎按老妇所指在洱海边布下阵法。当他最后把面具戴在脸上时,耳畔瞬时响起万千鬼语,视野突然拔高到苍山雪线之上。但见洱海已成血池,九道龙卷风般的黑影正从水面升起,每道黑影中心都浮着一具青铜面具。阿木的骨铃声自远而近,老阿木竟踏浪而来,手中经卷无火自燃:”山鬼要的不是祭品,是能主持血祭的巫祝!”
当第一具黑影扑到面前时,九郎突然明白碑文末句“以祭者之魂为引”的真意。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青铜鼎上,鼎中百年尸油轰然爆燃。烈焰中浮现出蒙舍诏大祭司的虚影,将九道黑影逐一扯回鼎中。
阿木的骨铃碎成齑粉,他却七窍流血流血倒地大笑道:“原来完礼的不是活祭,是祭者甘愿赴死的心!”
黎明十分暴雨又倾盆而至,洱海水位暴涨三尺。九郎在岸边醒来时,青铜祭器已重新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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