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的额头竟不见半分男子的剃发痕迹。
两缕鬓发被薄汗浸得微湿,鬓角处细软的绒毛也紧贴在耳前。
“胡闹!”
秦观禄看清怀中人模样,瞳孔微颤,眉梢染上薄怒。
将人往地上一撂,待其立稳即撤手,气得掀起长袍凌厉甩向一侧。
虽年仅十六,沉稳迫人气势已初见端倪。
“易枕清,谁准你来狮场的!”秦观禄厉声呵斥,眼风扫过易枕清,毫无怜惜之色。
易枕清握紧双拳气得鼻翼翕张,泪珠忍不住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还敢吼她,他还有脸吼她!
一想到此时的他心里就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如何用长枪戳死爹爹,她就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她的刀呢,她的刀呢!
趁其羽翼未丰,不如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他!
易枕清呼吸急促,只恨摸遍全身也没个趁手兵器。
秦观禄只当她心虚,倏地转向后方:“晏照玄,你素日就是这样当人师兄的!毫无馆纪,一派混乱!”
还趴在通天梯上的熊攀缩了缩脖子,整张脸埋进狮皮里,唯恐被大师兄的怒火波及。
晏照玄负手而立,青松般的身姿纹丝不动,唯有袍角在风中轻扬,默不作声向前。
“是我失职,甘领责罚。”
“取鞭来!”
秦观禄向后一伸手,字字千钧。
熊攀又涨红着一张脸从狮皮中探出,不想让晏师兄替他受罚,旋即就要跳下来。
晏照玄眼风如刀扫过熊攀,视线相对时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许你打他!”
找不到趁手兵器的易枕清又气又急,猛地张开双臂护在晏照玄面前。
“是我偷学的!他半点不知情!要打,”她鼻尖通红,却挺直腰杆,“就打我好了!”
秦观禄呼吸一凛,眉头几乎拧成死结,不敢置信地又瞪向易枕清。
晏照玄眸光一滞,视线落到身前那不及自己胸膛高的少女发顶。
“师妹,”秦观禄深呼一口气,强压下胸口快要爆炸的醋意,“你可知女子舞狮,乃违祖制——”
“少拿祖制唬人!”易枕清扬颌冷嗤,满脸不服。
“胡闹!”
蓦地身后响起一声怒斥。
易枕清眉间怒色未散,耳畔轰鸣间,仿佛迷路许久之人突然走出雾霭,心头霎时狂喜如潮涌。
她霍然转身,恍惚间一道威严挺拔的身影正踱步而来。
“爹!”
她红了双眼,握紧双拳,浑身抖如筛糠。
泪水决堤,她再难自持。
上天垂怜,原来她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委屈地扑进他怀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秦观禄和晏照玄瞳孔俱是一震。
易枕清失而复得的惊喜笑意还挂在嘴角,颊侧就传来清晰的钝痛。
“女子怎可舞狮!大逆不道!即刻收心回房面壁!未得我令,禁足不解!”
易扬怒气冲天,看着女扮男装的女儿双眼泛红,面上赫然一道掌痕,心头愤怒与疼惜撕扯不断。
娇养十四载,从未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易扬背在身后的手指微颤。
可她竟猖狂至此,光天化日,众徒睽睽下忤逆师兄、口出狂言,实乃大逆!
易枕清满心委屈,唇瓣颤抖泪水潸然。
爹什么都不懂!
她抬起袖口胡乱揩面,“那就罚我一人!”
她倔倔转身疾走向秦观禄,恶狠狠剜他一眼,抬手夺其长鞭。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与他无关!”
易枕清振臂甩鞭将其狠狠扔远,长鞭陡然落地尘烟四起。
秦观禄眉弓沉降,青筋隐现,负在背后的右手将长衫攥出褶皱。
只她头也不回,气呼呼直奔后院闺阁。
晏照玄负手静立,目送那倔影渐远,那条乌黑发辫也物随其主,气鼓鼓地一撅一甩的,终消失于场外拐角。
鬼使神差的,嘴角竟翘起些。
*
纤月如钩,斗柄星指南,更夫敲梆声渐远。
榆木窗纸上,烛火映着狮头剪影灵动跳跃,有清脆悦耳铃声相伴,好似皮影戏中双狮弄舞。
秦观禄负手立于窗外,目光追逐窗纸上灵动的狮影转动。半晌唇角微扬,他垂眸轻哂,转身叩响闺门。
开门的是羡鱼。
羡鱼乍见来人,眸中喜色难掩,颊生红晕。未及开口,秦观禄已竖指唇前,示意噤声。
羡鱼会意,轻扯临鸢袖角,二人悄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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