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贤脸上都是黑灰,只是随手摸了摸,在衣角一蹭就不管了。谁也想不到,当初养尊处优的少爷,现在坐在干草堆旁边,手上磨出了茧子,还有冬天冻出的裂口,从怀里掏出两个黑乎乎的窝头。
“刚刚炊事班班长给我的,说就剩这两个了。”梅玉贤眨眨眼,眼睛里满满的光亮,对靠着草堆假寐的青年说,“我分一个给你。”
青年睁开一只眼看他,又瞧瞧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说:“我不要,吃饱了,你自己留着吃。”
“你又骗我,我今天一直在你旁边呢。”梅玉贤挑了一个大点的给他。青年又推回去,说:“你自个儿留着,还要长个儿呢,小少爷。”
梅玉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闷声闷气道:“我不是少爷!”
刚来这里的时候,除了读书写字的事情他能做,剩下他都做不好。偏偏他年纪小些,跟同龄人比,他又不像吃过苦的,这些人就老开他玩笑,少爷少爷的叫。
他已经不想做少爷了。
“哦,不叫了。”青年一摊手,“你当我没说嗷,快点吃,这都已经冷了。”
“……你真不要啊?”梅玉贤生气归生气,但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些人对他都很好的,他不会做重活,他们都抢着帮他教他,像这些吃的喝的,也都会给他留一点。青年眼睛一闭:“不要。”
“哦,好吧……”
青年安安静静的躺着,梅玉贤吃东西一点声音都没有,细嚼慢咽的,不像个农民或者是工人的孩子,尽管他是这么跟大伙儿介绍自己的。
“小梅?”
“嗯?”梅玉贤抬起头看他,咽下嘴里那点才开口问,“怎么了?”
青年侧过脸看他:“你跟我聊聊天啊,太安静了。这么安静,我就害怕,怕那个炮火突然炸一下,你说两句,什么都行。”
“那你要听什么?”梅玉贤放下窝窝头,青年示意他继续吃,望着天上的星星:“就……说说,等咱们打完仗了,你想去哪?要去干嘛?”
“我没想过。”梅玉贤摇摇头,“我不知道能去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没有家了,本来还想着继续念书的,可是他什么也不会,念书的钱他也攒不起来。
“你不是说你有个哥哥吗?”
“哦……他不要我了,我没有哥哥。”梅玉贤慢慢的说,“等打完仗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他很清楚,他和梅梁新对上必死一个,不是他死在抵抗侵略者的战场上,就是梅梁新死在中国胜利之后的刑场上。
“不去找就不去找吧,别整这副不高兴的样子。”青年看得很开,他不清楚梅玉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梅玉贤说了,他就听,“咱中国大着呢,你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就往西。要是累了,不想走了,就来找我,我家在江边上,到时候我给你捞鱼吃。”
“不是拿去卖么?”
“卖呀!”青年笑笑,“但我捞的多啊,能留下来一点吃的。”
梅玉贤好像真的看见那时候的场景了,兀自想了一会,说:“那我就把我路上看到的有意思的都讲给你听。”
两个人靠着草堆,说着点渺茫的希望。
6月11日,日军对武汉地区发动进攻,中国第5、第9战区部队在武汉外围沿长江南北两岸展开,战场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4省广大地区。梅玉贤看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帮忙那纱布的手都忍不住发抖,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他只有片刻不停的走,耳边刮过的风就好像能盖过那些呻吟。
“同志,能……能给我倒点水么?”
梅玉贤脸色不好,被卫生员推出去叫他缓缓,外边的伤员伤情比里面好些。喊住他的伤员腿部中了子弹,看他兀自发呆才叫的他。梅玉贤眼前模模糊糊的,回头一看,连人脸都没瞧清,就点点头答应去倒水了。
伤员的左眉骨一道深深地疤痕,看上去凶凶的。梅玉贤把水给他,他抬起手接过水,低着声说了句“多谢”,也不知道梅玉贤有没有听见。
梅玉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蹲在他旁边不走了。那个伤员看了他一眼,哑声问:“害怕么?”
梅玉贤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怕就怕,不怕就不怕,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伤员看着他笑了,“怕我笑话你啊?”
“不是。”梅玉贤说,“我就是觉得,我摇头会显得和你们一样,什么都不怕。”
伤员眼里含着细碎的光,远方战场的火光在他的瞳孔里一明一灭,伴随着耳边轻轻的呻吟,梅玉贤听他说:“我也怕,我还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梅玉贤小声说,可实际上他除了这里,确实没有任何去处了,如果他不来这里,大概就要做个流浪者了,或者到处干零碎活。伤员只是看着他笑了下,随后就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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