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冰凉，让他清醒了不少。山间的空气好，气候适宜，吕泊的心情也很好，第一次感受到住在乡间的好处，忘却了昨晚睡在客厅里硬邦邦的沙发上的腰酸背痛。毕竟他当然没有可能听方舟予的话让他睡沙发，说得好听点是没有礼貌，说得难听点那叫欺负残疾人。
“睡醒了，要不要抱你起来？”
吕泊走进卧室，看见方舟予睁着眼睛。方舟予的眼睛其实是很漂亮的，吕泊每次和他说话就没从他眼睛上移开过。而且吕泊现在已经能判断方舟予有没有在睡觉了，方舟予睁着眼睛就代表他醒着，闭着眼睛就是睡着了。
“不用……”
方舟予几乎是下意识说的，昨晚睡前两只蜷缩着的手搭在虚软的肚腹处，吕泊给他盖好了被子，这会两只手早就已经滑落到两边了。他的手指指尖还保留了一点知觉，可以很清晰地摸到自己的身下都是濡湿的。
“吕泊。”
方舟予睫毛颤了颤，忽然说：“你出去。”
他休息得不好，昨天晚上又下了一点雨，身体又有些疼。这会儿状态不太好，声音是有点颤抖的。
吕泊没有走，听见这话脾气上来了，说：“我好心关心你，你为什么总赶我。”
“没有赶你走……”
方舟予不方便说是因为什么，他总觉得原因有点难以启齿。废用的身体太虚弱，说一句话他就要喘，胸腔总感觉像堵着什么一样难受，情绪涌上来，他又有点想哭。好像自从出了车祸弟弟离开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很脆弱，自己像是变成了水做的一样，总是要流泪，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吕泊还是走近了他，打算把他抱起来让他靠着被子坐着，方舟予一晚上都是一个姿势，都没变动过。吕泊在学校坐几节课都嫌屁股疼，不知道方舟予这样身体该有多难受。结果刚掀开被子，他就看见方舟予身下的一片湿润。
吕泊的脸上倒也没有太多表情，方舟予是残疾人，但也是个人。取笑、惊讶、好奇无论是哪种都是对他的不尊重。只有不在意才能给予到他作为一个刚成年的人最起码的尊严。不过吕泊还是问：
“你要上厕所，昨晚为什么不叫我？”
他还想说，我就在客厅，这种事情没有必要不好意思的。
方舟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解释起来太麻烦。大概是觉得尴尬，眼睛闭上了，只小声说：“我没知觉，控制不住的。”
吕泊内心里又一次地感受到他惨，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说：“我去帮你叫林妈来。”然后跑出去了。
两个人同住了一星期，方舟予和吕泊说过的话其实都没多少，吕泊觉得没话和他聊，一来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估计方舟予都不知道，二来方舟予身体太差劲，哪怕只说一句话都费劲，更别提和他长时间的聊天了。
没事做的时候吕泊就整个白云外到处瞎逛，上山下河，甚至帮人劈柴种地，什么事情都做。十七岁的少年，精力太旺盛，身子好像就闲不下来。除了读书吕泊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所以他没有一天待在家里学习。常常都是清早的时候出去，黄昏的时候才回来。
方舟予自然是不知道他每天都去哪里了的，但他知道只有白天和晚上吕泊才在家。吕泊这一个星期里和林妈学会了煲粥，做一些简单的菜，两个人吃饭的这一块问题倒不需要林妈操心。
方舟予的脑袋斜靠在堆起的被褥上，吕泊把粥晾冷了一些喂他吃，突然听见方舟予对他说。
吕泊，别去玩水，别靠近生命河。
“生命河是什么？”
吕泊舀起一口粥，把粥吹凉了送到他嘴边，方舟予摇摇头，没有吃。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说：
“就是村口的那条河。夏季涨潮，水很深，流速很急，不要去游泳，你会被河水冲走的。”
吕泊不当回事，他已经在那条河里游过了两三次泳，不也活着回来了。他只当方舟予太操心，随口回道：
“实际上也没那么危险，我游了三次，现在不也没有什么事。”
“会死人的。”
方舟予不知道是身体太差还是什么，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嘴唇也有点颤抖：“几年前，我爸爸就是在那里被河水卷走了。”
方舟予小的时候，也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爱玩，也爱漫山遍野地瞎跑。他擅长游泳，其他孩子都很崇拜他。十一二岁时，一到夏天，他就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在生命河里戏水玩耍，身体长久地泡在河水里降温，和其他孩子比着谁憋气时间长。哪怕河水涨起来没有办法去玩时，干完了活之后他不回家，宁愿一个人坐在河边一直待到天黑才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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