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因为父亲这样，慈爱的母亲在他九岁时生下弟弟之后患上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天天流着眼泪，还要被父亲无端指责。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家，趁他父亲不在时一个人把行李收拾好，打算离开这个家。方舟予就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切，然后泪汪汪地走出来，抱着母亲，哭着说。
妈妈，求你不要走。
母亲的眼里照样含着泪，只觉得对不起两个儿子，她把方舟予揽在怀里，吻着他的脸，眼泪往下流，也说。
宝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能力，带不走你和弟弟。妈妈真的坚持不住了，请你不要怪妈妈。宝贝，你要听话，照顾好自己，也要替妈妈照顾好弟弟，妈妈去青岛了，等你长大以后来青岛找妈妈。妈妈等你。
母亲就这样走了，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没有回一次头，她怕自己一转过头看见泪眼朦胧的儿子就忍不住停下来回去了。方舟予哭着在后面追着出租车，哭着喊着她妈妈，然后又看着出租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消失在了远方。
他和弟弟没有妈妈了。
弟弟两岁之前是由林妈帮忙带着的，两岁之后基本上就是由他照顾着。父亲不管，方舟予也从未指望着他管。
十三岁那年的雨夜，是方舟予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个夜晚。院子里的水漫得大概能到一个成年人的膝盖，更别提生命河涨起潮水得有多么汹涌。生命河之所以叫生命河，是因为它孕育了很多生命，也带走了很多生命。
白云外有个习俗，新出生的婴儿要被抱到生命河边，用生命河的水洗一下手，寓意着一生平安。但是同样，白云外也有太多人是被生命河冲走的。
方舟予记得那个夜晚，直至半夜父亲都还没有回来。窗外轰着雷，不时也有几道闪电划过。幼小的弟弟就害怕得缩在他怀里直哭，怎么也哄不好。方舟予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
乖，哥哥在。
也就是在第二天，生命河的下游聚集了太多人。方舟予是被人叫过去的，他牵着弟弟穿过人群，看见村子里的几个叔叔正站在生命河的岸边，用划船用的船桨戳了一下打捞上来不久的人。
那人衣服湿透，衣服上卷着，露出肚皮。口腔里都是异物，显然已经死了很久。整个身体被泡得肿胀，但是方舟予不难看出，那是他的父亲。
从旁人口中的话语他不难得知，昨夜父亲在城里酗完大量的酒，摇摇晃晃地走回家的时候不慎一脚踩进了生命河里，然后被汹涌的河水卷走，昨夜雨下得那么大，自然没有人发现。今早才刚被生命河下游的几个船夫打捞上来。
“喂，小孩。”
其中有一个船夫认出了方舟予，知道他是这死掉的酒鬼的儿子。然后问：“你爸的尸体你还领不领回去？不要的话我叫人拖走火化埋山上了。”
方舟予牵着弟弟，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父亲死了，他这十三年来遭受的痛苦也终于结束了。但父亲死了，他的身边也就只有弟弟一个亲人了。
感觉到弟弟攥着自己的手指攥得有点紧，应该是很害怕。方舟予蹲下来，摸了摸弟弟的脸，对他说。
小渡，别怕，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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