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堂中还走着一只滴漏，如有僧侣在敲木鱼。
随侍的小黄门汗如雨下，摸不透崔玉京心情：但他确该不高兴了，眼下已过采选定好的吉时，贵妃还遥遥无影。已经差人去万春殿请过两次，都被一通太极打走，他恨不得亲自把眼睛搁过去，看看到底什么给人绊住了。
崔玉京借一面红木矮案屈肘支着头，另手正拨弄念珠，拇指将珠子上的木纹都摸圆了磨润了才肯放过去侍弄下一颗。
他半抬起眼睑，长睫垂下来，恰巧盖出双目中一片阴翳，忽然举臂。
小黄门迎上去，不敢揩汗，正要为贵妃解释，却听崔玉京道："茶。"
茶？小黄门发怔。
不是贵妃的手指，也不是贵妃的眼睛，或者左右腿吗？
"嗯？"迟迟不见如愿，崔玉京终于完全披露那双眼睛里的不耐。
小黄门一拧发软的腿脚，忙不迭叫候在外间的立刻侍奉上一盏茶水来。
崔玉京接过茶盏，勉强滋润了发麻的喉舌，又去拨弄那串念珠。
游探骊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管是什么，都是故意的。
他连夜重新看过一遍这批良女的名册，把略有疑问有待考察的几个也在早些时候就命人随便寻了由头打发出宫。
如说游探骊只是兴起着意采选的事，崔玉京不信。
"本宫来迟了吧！"
声音先到了，崔玉京背后的松竹屏风上投下一道绰约身影，云鬟雾鬓、珠翠丰盈。
一池静水里被狠狠丢下石头一块，霎时惊涛骇浪、暗流涌动。面上再假作镇静无事，也难免有涟漪阵阵——良女们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下一身冷油，关节顿时活络起来，竟都顾不上规矩，悄悄争往屏风后看。
贵妃入宫蒙着皇帝秘辛这一层，本就为上京百姓口口相传，此番要见真人，更难掩好奇。
但等揭过庐山真面目，大多都有些泄劲——贵妃实在不符民间对妖妃的畅想。
游探骊并不意外，尽管她已极尽妆扮，也没有妖妃应有的姿容。毕竟那么多野史传闻里，能为祸一国的宫妃都该是容华媚逸，有神仙形貌的，才好给皇帝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藉口。
但她很快提起一口劲，笑起来，淋漓明艳。一只手伸出去，五个指头红得刺刺的，蔻丹的气味还没散尽，游探骊随手拧住一个小黄门的耳朵，"这副样子，怨本宫来得迟了？"
崔玉京已经起身，腾出一张主位，脸上冷冷的。
游探骊下巴一扬，放过小黄门，根本不看崔玉京，软绵绵倚住月桥放过来的软枕，坐没坐样。
崔玉京也跟着坐下，将手边一叠名册递过去。游探骊伸手去接，却被一道力气扯转注意，险些抖散这好不容易撑起的妖妃架子。她愤愤地看过去，直直撞进崔玉京了然的双眼。
"贵妃，这一出有点造作了。"
声音很轻，只够他们两人听见。
"崔大人，你很了解我吗？"游探骊哼一声，狠狠拽过那叠名册，百无聊赖地翻看，"本宫呀，就是这种骄横恶毒的人。"
崔玉京没再言语，转脸吩咐下去让采选如规开始。游探骊懒得管，只要不拆穿自己行径，崔玉京洞悉与否她不在意。说是看名册，上面写了什么，游探骊心里其实只有一些模糊的黑影，不过是借此遮掩寻觅的视线。
朱户在丙等左三，她找得很轻松。
杏子一样圆的眼睛，两颊瘦削，挺鼻神秀。
初选已经把形貌体征一概筛过，又简单教习过宫规，分作甲乙丙三等。到崔玉京这里，是从女工针线开始考校。
崔玉京在内侍省做事不过三年，说是一贯由他主持，真要论起来，也只是两次。
但他也不太有闲情和耐心了。
从这里往下看，一排人的鼻子眼睛糊作一团，分不出美丑，又都穿了统一的宫装，红红绿绿化在一处，融成一滩倒映花影的水。
崔玉京有些发愁，前朝某某托他格外照顾的哪一位女儿，他只见过画像。
发愁之余，他意识到游探骊盯着一个人太久了。
他循着望向那一片，很快抓住缘由——平康坊选上来的，登在名册里叫朱户，家世清白，断没有搭上贵妃的捷径。
游探骊起身时，崔玉京还在回想就先前张进宝有关此人所述的一切。贵妃满身珠翠，只是动身就已经哗啦啦响了一片，他从神思中急急抽离，已经错失询问的良机。
游探骊果然站到那个叫朱户的良女面前。
"你，本宫不喜欢。"
纤长赤红的指甲轻轻点住绣布上游弋的针线。
众人哗然。
又立刻想起教习提点的规矩，将脸埋下去，置若罔闻。
朱户做了贵妃不喜的罪魁，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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