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二十多本厚薄不一的文献和打印稿,在并不宽敞的桌面上铺展成一张巨大的放射状星图。那本封面被深褐色咖啡渍晕染了大半、显得有些破旧的《光催化基础》,像一颗黯淡的恒星,被放置在“星图”的中央。林深就坐在这片“星海”里,锅盖头几乎要埋进书堆中。他左手用力压着摊开的书页,右手紧握着笔,在一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抄写着“水热合成法”的基本反应式。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侧脸线条,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像草叶上凝结的晨露。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程景的影子落在桌面上,他才猛地惊醒般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看到救星的亮光。
“师姐!”他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急切。他迅速翻开面前一本摊开的顶刊论文,手指点着其中一张数据表:“这篇文献里说,对于二氧化钛纳米棒的水热合成,180℃是最佳反应温度,产率和形貌都最好。”他顿了顿,又飞快地翻到同一篇论文后面的补充材料附录页,“但是师姐你看这里,”他的指尖划过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数据,“在补充材料的原始数据列表里,编号HT-7的这个样品,反应温度标注是160℃,可它的产率数据…反而比180℃的那几组平均高了2%左右!这…这矛盾了呀!是我理解错了吗?”
他用红笔将文献正文里的“180℃最佳”和附录数据里的“HT-7:160℃, +2% yield”重重地圈了出来。两个刺目的红圈,像两道撕裂的伤口,横亘在复杂的图表和文字之间,也横亘在他困惑的眼底。
这个场景,这个新人面对权威文献中自相矛盾的数据时那茫然又执着的神情,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景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盒子。她清晰地想起了研一那年的自己,同样是在这个实验室,同样面对一个关键参数——煅烧温度。那时她满心信任地请教“经验丰富”的陈朗师兄,得到的却是一个漫不经心甚至可能带着恶意的错误数值。结果就是,她整整一个月的心血,三十多个精心制备的样品,在马弗炉的烈焰中化为了一堆无用的焦炭。那份被欺骗的愤怒、那种心血付诸东流的绝望和无助,至今想起来,指尖仍会微微发凉。而那时,没有人告诉她要去质疑,去核对原始数据。
看着林深那充满困惑和求知欲的眼神,程景心中那点因他摇摆读博意向和初期抱怨而产生的疏离感,不知不觉又消融了几分。她轻轻吸了口气,抽过他手中的红笔,在一张空白的便签纸上流畅地画了起来。不是复杂的坐标图,而是一条简洁的抛物线。
“这就像煲一锅老火汤。”程景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平和。笔尖在纸上划过,描绘出温度(火候)与汤品质量(效果)的曲线。“火候不够,”她的笔尖点在曲线左侧的低谷,“汤味寡淡,食材的精华释放不出来。”笔尖移动,滑向曲线的顶峰,“火候过了头,”笔尖又移向右侧的陡峭下滑段,“汤色浑浊,甚至发苦发焦,精华反而被破坏了。”最后,笔帽稳稳地、带着某种强调的意味,点在抛物线的最高点附近一个相对平缓的区域,“那个‘甜而不腻’、滋味最醇厚的点,往往就在这个区间里。但它具体在哪里?”程景抬起眼,看向林深,“光看菜谱没用,得靠煲汤的人自己一次次试,一次次尝,才能找到属于自己那锅汤的‘黄金火候’。” 她顿了顿,补充道,“文献是菜谱,但具体到你的‘锅’和‘火’,还需要你自己去验证。发现矛盾不是坏事,是探索的开始。”
林深定定地看着那张简单的抛物线图,又看看程景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眼睛。他眼底那层浓厚的、被文献和数据搅得纷乱的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光亮。他猛地抓过笔记本,不再犹豫,在原本的章节标题旁,唰唰地写下了新的、带着他个人理解印记的标题:《寻找光催化剂的“黄金火候”:论反应温度窗口的优化》。
程景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转身离开。第二天早上,当她来到实验室,习惯性地准备预热马弗炉时,发现炉门控制面板上贴着一张崭新的便利贴。上面用极其工整、如同打印出来一般的字迹写着:“水热合成温度梯度探索建议:160℃ - 190℃,间隔10℃。——林深”。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浮现在程景的嘴角。这个师弟,似乎开始上道了。
周教授办公室里弥漫着龙井新茶清雅的香气。程景将打印装订好的综述初稿轻轻放在导师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老人正拿着一个高倍放大镜,全神贯注地检视着一张高分辨电镜照片上的细微结构。
“瞬态量子阱这部分切入的角度很新颖,”周教授放下放大镜,指尖划过林深撰写的章节标题,脸上露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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