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獠兵在唾手可得的军功,与病重的阿娘之间,决然选择做逃兵回京,吃了这一路的伤苦……也是个至孝之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与他皆是可怜人罢了!
伸手抚上他乱蓬蓬的发髻,她哽咽起来:“这么个鲜活的人,也就是腿上中了一箭,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自昏迷中倏忽抬手,将她的手一把抓住,口中迷唤:“阿母,儿子不孝,等我……阿母……”
她吓了一跳,想抽走手,却被他握得死死。
“我带你回乌蒙……舅舅也来长安接你……等我……”
手被他捏得骨碎肉烂,她疼得使劲抽手叫唤:“疼,你撒手,撒手。你醒醒,我不是阿母……”
她拼力猛地抽走手,他手上一空,霍地睁眼。
见他醒了,揉着被捏得剧痛的手,她抽着鼻子哭骂:“你是牲口啊,这么大力气?骨头都被你捏碎了。”
见是宋梨花,他眼神一惊,扭头见身上盖薄衾,这才放心。
“先生说,你要在此医治一旬半月,马上就要给你清疮去腐,就怕你熬不住,生生疼死。”她道。
又恐吓:“你可要挺住了,否则你死了,我会将你尸首扔给野狗吃,绝不花钱请人埋你。”
见她满脸泪水,他笑问:“可是心疼我了?”
“我是心疼我的钱!”她冷嗤,欲出又道,“一会儿忍不住了你就嚎吧,叫上一叫能好受一些。”
他柔柔看着她笑,冲她欣然一递下巴:“遵命。”
出了内屋,楚昭宁抹了几把眼泪在外等候。
眉清目秀的医徒是个贴心人,给她倒了杯茶,又给她端了碟点心放到面前。
“我叫陈金安,家里序位第三,先生和师兄弟叫我陈三,宋娘子可唤我作‘陈三郎’。我看你二人风尘仆仆而来,只怕还未用饭,宋娘子先吃喝一些。”
楚昭宁哪里吃得下东西,谢过含羞带笑的陈三郎,仅将那杯茶水饮了。
买酒的周二娃回来,将酒送入内屋,须臾转进偏屋,向做准备的钟郎中回禀。
“郎君醉否?”
“回先生,半壶下肚,未见醉色。”
“让他喝完一壶。”
稍候,周二娃转回,钟郎中再问。
“郎君醉否?”
“回先生,郎君未见醉色。”
“啧,咝……好酒量,余下那壶也给他喝了。周二娃,再买一壶去。”
“回先生,郎君让莫再买酒,说他千杯不醉,伤口但割无防!”
“啧、咝……后生如此生猛?那老朽便不客气了。二娃,你也准备着去,这就动手。”
楚昭宁听得毛骨悚然,这獠兵喝了一壶剑南烧春未见醉色?那可是两斤上好的烈酒!
他还叫郎中又生生剜肉!
想到昨夜,见他自剜箭头的惨相,楚昭宁手脚立时就软了。
得了先生准许,医徒们将一应器具用物,忙忙乱乱往内屋搬,稍后郎中也进了屋子。
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除了老先生和医徒们的声音,楚昭宁未闻獠兵一声叫唤,她急得时不时去屋门口问,屋内的医徒们也爽快回她。
“有扰,敢问,我兄长情形如何?”
“回小娘子,暂时无碍。”
“敢问,我兄长可是晕了?”
“小娘子,尚还清醒。”
“我兄长至此一声未闻……敢问情形如何?”
“勿忧,他咬烂了几根垫嘴的木棍,抓烂了床布,人还醒着。”
一个时辰过去,楚昭宁再坐不住,起身冲到屋门口,带着哭腔问:“敢问,我兄长……可是死了?”
帘子一掀,周二娃擦着血手出来,摇头笑道:“没死没死!不过,你问他这么多回,他不好意思没有表示,昏厥了。”
她大惊,掀帘就要往屋里冲,被接着出来的陈三郎拦住。
举着一双血手虚虚拒她,陈三郎笑道:“你是女子,你兄长眼下不便见人,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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