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北顾和张惕守那边仍以既定的计划牵制敌军主力,而真正的战场,却在却在鹤川城与其对岸辰北路寒云城之间的那片草原上。
战场上,举目望去,快近秋日时节的杂草丛生,萧瑟之景初显。寒云城下,野草已快有半人高。
攻势既发,北顾军精骑自侧翼突入,油布火引一路倾洒。
而后北顾军全军以“马归”为信号,迅速撤出预定区域,直至敌军追击入圈,彻底踏入油线之中。那刻,东北风渐起,烈而干燥,时机正好——
一把火点燃前锋草束,火星疾走,烈焰席卷。
火光骤起,浓烟滚滚,如潮如幕,顷刻间将霁兵吞入火海。
霎时间,霁人战马的惨烈的嘶鸣声四起,兵声大乱,哭喊之声撕裂长空。
虽兵锋未出,敌军已溃,可这一场烈火,却是她平生首次亲手引下的惨烈局面。
烈焰翻滚,已烧至寒云城墙根,墙体虽厚,却也多为旧木板砖泥混搭,火借风势,越烧越猛。
她不由转过身,实在不忍再望那片火海,目光却撞见身后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男儿们望着火光,眼中燃着兴奋与自豪。在他们看来,那惨烈场景,不过是酣畅的胜利。她的妇人之仁,却让她实在在血腥杀戮上,区别于男人。
这火攻之势,已然足够了。
她口中低声默念,心中用力祈求——祈那昨日遥见的乌云,能赶快带来一缕润风,甚至一场雨。
“该来了,总该来了。”
微风拂面,带着细细密密的雨,自终南方向而来。
细雨看似无力,却即刻镇压住那本张牙舞爪的火势。大火虽未熄,火势却已减缓不少,不再蔓延。
城下焦黑一片,敌军精锐已失,折损过半。且火尚未灭,敌军恐惧之心犹在,正是入城良机。
她挥手一令,北顾军继而冲锋,踏过霁兵焦黑的尸骨,直至破城兵以重锤撞开那早被烈焰侵蚀的旧门——
城门被破开的一瞬,雷电忽作,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比她预想的大得多。
后来,她在机缘巧合下遇见常城守时才知道,那场雨,是成南一带十几年来不遇的大暴雨。大暴雨后,一夜之间,草原上水草疯长。翌年成南竟迎来少有的丰年,草料遍地,足供全国军需。
暴雨以比烈火更猛烈的姿态冲刷灰烬焦土,将其压入泥地,孕育着“春风吹又生”的根基。
可她如今怎么能悟得到,这惨烈的更替带来的新生。她只是淋着雨,脚下是湿泥与焦骨,后是欢呼的士兵,任血水与尘污顺着大雨贯穿铠甲,浸满里衣。
她只觉得,那血腥和污秽一点点,爬入了自己的骨缝,似乎以后无论怎样,也无法洗涤。与彦北顾离别前,他们其实已商议好,只要辰北一路打开,便直上而行。他们要为霁钧的大局亲自落子,去直面会一会那北霁肃风部,真的做一回这乱世中的执棋之人。
但如今,他们明明破了城,她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反将一军。
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男儿那般乘胜追击的野心——那种一鼓作气、连下三城的快意,对她而言,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意义。
每一仗对她而言,像是一次救赎,又像一次训诫。她自然知道那是对和平的托举,却也常难免让她感到深深的绝望。她忆起宁西再渡塔中,玄寂大师用轻花点过她眉心的场景。以后仗打完了,若有机会,她愿归扬州,回故乡,也愿再回宁西,再到那塔下,听一回真正的佛塔钟声,哪怕只是一瞬的清净。
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她靠着仅存的知觉,跟随破城军,向那扇敞开的城门的方向走去。
这是她入北顾军以来,战线绵延最长,经战时间最久的一次破城之战。
七个月零六日,辰北路,终于敞开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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