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急步走来间,脚下偏生遇着一滩水渍,当下“嗳哟”一声,便是向前扑到了。
那绣线脱手飞出,却是落在屋外窗下一盆淤泥中。
众人忙迎将出来,将这小工扶起,又七手八脚往那盆中捞了绣线出来。
那盆淤泥原是花匠往池塘中挖来,预备下肥花的。瞧来时,只见黑黢黢、黏糊糊的,还散着一股腌臜气味。
绣线落入其中,早是满糊了黑泥、通浸了腥气。
众人皱着眉,便要将这些绣线拿去清洗。
忽听沈蕙娘道:“且慢!”
端见她几步上前,取过一股沾泥的绣线来,仔细端详了一回,却道:“莫要洗去,就这般裹着泥,放些时候。”
原来那《百工图谱》中有云:“土性醇厚,或可作中和之用。”
当时沈蕙娘只觉玄乎,不曾深想,眼下歪打正着,却反教她想出些门道来。
众人虽不明就里,然而瞧她神色郑重,便也依言行事,将那绣线放了小半个时辰。
时辰一到,沈蕙娘取了那绣线,往清水中漂洗净了。
淤泥褪去,但见那绣线愈发鲜明润泽。再浸入咸水中泡了半日,竟也只是色泽稍暗,丝毫未见晕染混色。
众人一时又惊又喜,啧啧称奇,只问道:“沈管事,这却是怎生说的?”
沈蕙娘也长舒一口气,几日来头回展笑,将其中关窍细说一回,又道:“这新法子,如今便是教我们寻着了。以原先法子染出的绣线,出缸后趁着湿气,裹了池塘淤泥,放它半个时辰,再洗净晾干,这便成了。”
翌日,众人依着先头约定,设下特制的蒸笼,下头烧了滚热的盐水,拟仿海上盐汽。
沈蕙娘将那新旧两法染的绣线,各取几束,分作两处,放入其中,蒸熏三日,不在话下。
三日后,众人黑压压齐聚在染坊院中。
陈金荣板着脸站在最前首,孙秀君、苏良等人面色各异,余下工人个个伸长了脖子。
沈蕙娘正要上前,忽听得前院一阵喧哗。
原是方明照陪着两位京中来的客商,一路谈笑着,走了进来。
陈金荣见东家亲临,还带着贵客,唯恐出了岔子,大家面上无光,一时忙上前去,欲要寻个由头,将她支开。
然而方明照早瞧见院中景象,一时只上前问道:“陈管事,蕙娘,这般闹哄哄的,却是作甚?”
一旁沈蕙娘早排众而出,迎将上来,与方明照并那两个客商礼道:“回母亲的话,蕙娘寻着新染色方子,如今正要查验是否合用。眼下两位贵客在此,正可作个见证。”
当下步至那热腾腾蒸笼旁,与左右道:“且打开瞧瞧罢。”
早有心急的工人上前,将那蒸笼盖子揭开,一股子咸湿雾气直扑面上来。
雾散时节,众人皆把眼定住,细细瞧觑。
但见那左边几束老方子染出的绣线,此时早褪尽了颜色,浮着一层虚色,灰沉沉、软塌塌的。
再瞧右边几束浸过淤泥的新绣线,非但未教那盐汽腌臜了去,反倒愈发明亮润泽。比之先头单用云贝膏的绣线,竟是更添几分鲜妍。日光下瞧来,端的流光溢彩,好不晃眼。
众人两相瞧来,尽皆将双眼瞪得铜铃也似,口中只称奇不迭。
那陈金荣一张脸上先是铁青,继而涨得猪肝也似,直将两眼定在那新绣线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前头不愿改方子的孙秀君、苏良等人,此时亦是面面相觑,好生难以置信。
且说那两位京中来的客商,俱是走南闯北,见惯了好东西的。这时节,两个都三步并作两步,只赶将上来,拿起那新染绣线观摩。
一个将那丝线伸在两手间,对着日头照了又照,赞叹道:“不意这绣庄中,竟有如此奇技!便是那内造的贡品,怕也没有这般鲜亮的!”
另一个满面堆下笑来,与方明照拱手道:“贵绣庄既有此妙法,日后绣品行销四海,何愁没个财源广进的日子!我定下那批绣品,且只用这等绣线做来。便是多些订金,为这般成色,也自是使得。”
方明照早是眉开眼笑,自与客商爽快定下此事。
一面又与沈蕙娘道:“我的儿,亏你寻得这等巧法!此番教我绣庄长脸,你该是第一流的功臣。”
沈蕙娘却全无骄矜之色,只对了众人深深一福,温声道:“此法能成,实非蕙娘一人之功。陈管事承周娘子衣钵,制得云贝膏,是为新法打了根基。众位工人姊妹连日不辞辛苦,沉心调试,方教此法得以现世。今日喜事,原是我明月绣庄上下同心的功劳。”
方明照愈发欢喜,只将众工人称赞一回,又应诺了月底分红。
工人们个个听得红光满面,独陈金荣心虚不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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