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陈金荣登时将脸沉下,把两道眉拧了,眼中寒光直定在沈蕙娘面上,瓮声瓮气道:“沈管事好大口气!这染色的法子,乃是我恩师周娘子耗尽心血所创,倘或有甚纰漏,岂能在绣庄中使来一二十年?”
端见她胸膛起伏,显是动了真气。
她身旁那染工工头苏良,生得矮胖敦实,这时也忙不迭上前,满面堆下笑道:“沈管事年纪轻,心思活泛些,也是有的。只是这方子,乃是我绣庄独一份的法宝。染出的绣线,端的光鲜亮眼,丝质柔顺,不知替绣庄挣了多少家业。旁人想仿还仿不来,怎的我们自家便要先丢开了?”
绣工工头孙秀君也接过话茬来,兀自疑道:“沈管事那碗中咸水的勾当,说来也巧,可究竟当得几分真?那海水盐汽,当真便能教好端端的绣品晕色么?”
沈蕙娘眼观鼻,鼻观心,见这三人同气连枝,正是铁板一块,晓得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当下也不争嘴,径自转回绣坊去了。
转眼便到掌灯时分。
沈蕙娘日间错开陈金荣几人,往染坊取了几罐染料,又与染工问明了方子。
现下转回府中,便往书房案上将染料一字排开,又取纸笔来,将所需原料一一列明,一样一样比对。
且说这明月绣庄所用染料,旁的原料皆是寻常花草,倒不稀奇,唯有一种唤作云贝膏的,是绣庄独创。
这云贝膏须取越州河中的霞云贝、金云贝、飞云贝各一只,将壳都磨了粉,按着定数掺水调和,以作固色之用。
沈蕙娘提笔将这云贝膏上画了圈儿,想着明日往工坊寻几个靠得住的,一同再做些试验。
忽听外头步声渐近,须臾珠帘哗啦一响,便见方宝璎撞将进来。
但见她腮边轻红微微、鼻尖薄汗点点,一身素灰的书院衣衫还未换下。
这时节,方宝璎手中正攥着一叠书笺,一双杏眼亮晶晶对着沈蕙娘,邀功也似笑道:“桂娘听得那大渊国商单之事,与我往书院藏书阁中闷了半日,抄得好些典籍与沈管事理会。”
沈蕙娘接过来一瞧,果见上头工整小楷,正是沈桂娘字迹,只将《百工图谱》一类典籍中,凡载有与染色技艺相关的,皆分门别类抄录来。
略翻一翻时,后头的几张笺子上,字迹却颇是跳脱随性,显非沈桂娘笔迹。
沈蕙娘自知是方宝璎手笔,不觉微笑,只将那书笺好生收下,抬头与方宝璎道:“有劳小姐费心,待我细细瞧来,必能与绣庄解困。”
方宝璎微微一怔,却是将嘴一撇,只道:“整日只知绣庄长、绣庄短的!谢我却不必。明日我请得徐世姐来府中,你且与我同去见她。”
沈蕙娘听得这话,蹙了眉道:“我瞧那徐小姐最是知礼厚道,全不似坏心之人,你又何苦整日歪缠?况且你如今成了家,又在书院进学,合该收心上进,做些正经事。成日家琢磨这做戏斗气的勾当,又岂是长久之计?”
她虽犹是声气柔和,却到底含着几分规诫之心。
听得这话,方宝璎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嚷道:“好个威风的沈管事!这才几日,便端起教训人的架子来了?我怎的便不正经了?我偏要你一道去!你若不依时,仔细我——”
她一面说时,一面抢步上前来。
匆忙行止间,冷不防将手臂碰倒了一个盛染料的罐子,那罐子立时往案上坠将下来,砸落在她脚边。
低头看时,便见得不单鞋袜,便连衣袍下摆,也生生教那靛青色的染料污了半边。
沈蕙娘忙伸手将她拉开,只问道:“那碎陶片不长眼,可飞着你不曾?”
方宝璎一瞧她满面关切,又一瞧那满地狼藉,只将唇一抿,兀自嗔道:“便飞着了我,却又怎的?姑奶奶怕它不成?”
沈蕙娘把眼将她一觑,端见她虽是好一副横眉竖眼模样,却掩不得眼底三分慌乱懊悔。
一时只平声静气道:“既只污了衣衫,倒也无碍。只是这染料,原是染坊特制,一罐也值得好些银子。更紧要一样,里头掺的云贝膏难得,如今泼了,明日工坊调配,又须得耽误功夫。”
方宝璎再强撑不得,只垂首闷声道:“谁稀罕这破玩意来?明日我教吴管事开了库房,凭你要十罐八罐,取了便了。”
她一面偷睃沈蕙娘一回,愈低了声:“摔了倒好,省得……省得你对着这些死物,倒比对着活人还亲热呢。”
沈蕙娘叹一口气,只道:“罢了。你方才说,明日要我去见徐小姐,是么?”
方宝璎抬眼时,正与她四目相对,当下扭过脸去,梗着颈子道:“你既是我娘子,与我一同见客,正是天经地义。”
只听沈蕙娘道:“我自会与你同去见徐小姐。”
方宝璎一怔,转面抬眸间,却见沈蕙娘步近她跟前来,向袖中取过帕子,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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