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雪歇,夜过四更。那页翻至一半的副卷她未再看,唯独在天色微亮时,将那枚藏在衣襟夹层的旧纸重新摊开,轻轻拓上了一笔。
不为存证,只为提醒自己:她还记得。
翌日天未大明,她已洗净笔墨,将昨夜所记密页叠好收起,换了干净布衫,按时赴馆。
实录馆依旧沉静如井,连时辰变换都仿佛被厚重的卷柜压得失声。今日调来的誊抄文册堆得更高,桌上墨水也换了新盏,乔知遥一早便入馆,未与人多言,只静静坐在角落案前,依旧是最不起眼的一处。
她翻卷的速度很慢,却极稳。
每一页都先以眼扫文脉,再以指循纸纹,最后才执笔誊录。旁人皆以为她只是小心谨慎,唯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刻意辨认。辨认那些落款、笔迹、章印,以及纸角之处每一丝可能被人忽略的痕迹。
今日所翻,为“春礼预册”旧年祭典编目。内容并无兵部银账、调军拨款,通篇不过是年例仪程、百官班次与祭礼篇目。然而她并未失望。
乔知遥知道,真正的问题从不会直露其身,它们往往藏在最不被注意的角落里——一行批注、一笔落款,或是一枚被不慎遗留的印痕。
翻至第三卷时,乔知遥指腹轻轻顿住。
那是一页旧年冬祭祭文节录,左下角有一道极轻的落款字迹,墨色已淡,似是原卷批阅时未曾入册的残笔,后因抄录疏漏,反而遗存副卷之中。那落款原是三字,现只余两字可辨:“之晏”。
乔知遥心口微动,却未露声色。
她知顾之晏曾于祭典前后参与春礼初拟,旧年礼部编修之时,他尚为中书调令副使,偶有批阅亦不为怪。但此文为冬祭节文副册,按理该由礼部右郎或典仪所批,他何以会在此页落名?
她取笔将此页誊下,刻意模拓纸角处那枚隐约残章。章形非兵部印,也非典册缝章,而是一种不常见的“留案审章”,形制方整,边缘略残,有四道角纹交错于一角,恰恰与她所藏旧纸中一枚失落印章略有相似。
心思翻至此处,乔知遥动作略缓,然终未停笔。
她不动声色地将此页编号默记于心,誊录完毕后抬首望了一眼馆内。
今日顾之晏依然未现身。实录馆虽属枢密所辖,但他素少入阁,多由下属司吏代管馆务。乔知遥知他不会轻易出现,却隐隐觉察,自她入馆以来,他似乎始终在注视着什么。
不是人,而是纸。
是那些她所翻之页,所抄之卷,所默识之文。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晓她翻至哪页,但她隐约猜测,今日这页祭文,或许正是他曾故意落下的一枚棋子。
馆外风声略急,帘角微扬。
午后之时,有司吏入内分发下一批卷册,乔知遥正好得一叠“附礼偏录”,乃是祭文中不入正册的仪程注解,所含不多,页数亦短。
她略略翻过数页,便在其中一页卷尾发现一道极细的纸缝裂痕。
那裂痕不是纸质老化所致,而像是人为所剪。痕迹自左下至右上,斜斜切入正文之下,若非指尖触及几乎难以察觉。
乔知遥心头一震,立刻停笔,将那页纸缓缓摊平。裂痕下方,有一段被掩住的空行,原应为典礼注脚。她用烛光靠近纸页,见那裂痕间似有另一笔痕交叠其下——
那是一枚印痕残迹,墨色极淡,几乎与纸色混为一体。她心中微凛。
那不是常例之印,而极可能是被剪裁的卷页中,原属某封赏副章的残角所盖。她认得那种纹样,极细、极繁,且多嵌于典礼授赏册尾,早年所用,后废不再出。
乔知遥再看那裂痕,明显是由上而下之裁,不似装帧损耗,而更像是从别卷中剪出再附入。那段残章之下,本应有文,今却空白,字迹断裂。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页“附礼偏录”并非原卷之页,而是从某册中剪入,用以替换或掩藏另一段文句。
这不是抄错,而是人为。
乔知遥将这页再翻过去一页,又向前倒三页,发现另有一页编号不合次序,其页角编号“乙三·一五”之后,骤然跳至“乙三·一八”,中间两页疑似断章。
乔知遥低声吸了口气。
若仅是编号错误,尚可归于录误。但与前后纸张比照,纸色厚薄明显不一,中间所断页明显非同一批纸张所制。
她按住心口,不让自己浮动情绪,强迫自己按序誊抄,直到将此卷抄至末页,才借茶水之名,缓缓起身,步入东廊作短暂休息。
东廊外设有一小榻,窗隔幽静,略可窥见馆外天光。
乔知遥坐下之时,正逢北风袭来,风中带着未落之雪,院中松枝微颤,发出细碎之声。
她指腹仍触着那页卷角残痕,脑中却已翻转数重。
若此页确为拼接伪卷,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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