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身穿黑白修女服的老妇人几乎站在他鼻子下,臭鸡蛋一样的浓烈体味顺着过近的距离让青年人皱了皱鼻子。
“是的,凯特女士。”
男人微微斜了下肩膀,往身后挪了半步,银色的头发许久没有打理,枯草一样挂在起球的黑色毛呢大衣上。
“你也是的,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要是你在就好了,说不定麦克就——”
修女凯特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眼睛里溪流一般淌出了泪水,顺着山地沟壑般的眼窝一股一股的涌了出来。
爱德华站在原地,等到凯特女士脸上的泪痕几乎干涸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到对方树干一样干瘦的手上。
“是我不好凯特女士,所以麦克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就这么就”
“不是的,你父亲不是生了病,他是被——”
女人的嗓音变得尖锐,却又突然停顿像只被掐住了脖子没办法打鸣的公鸡。
“说什么都没用了,是恶魔,你父亲被恶魔诅咒了,孩子你要继承麦克的遗志。”
爱德华被抓着肩膀摇晃,脑子几乎也要跟着甩出去,青年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发出些嗯嗯啊啊的语气词,直到老妇人没了力气,爱德华才有了背着书包回家的空隙。
在青年的记忆里,凯特女士是一位身材瘦弱但意外拥有庞大力量的女性,无论是礼拜走神被敲击时猝然收到的惊吓,还是每个周末被叫去告解室拿戒尺在手掌心敲出的红痕,亦或是被拽着耳朵或是脸颊肉拖过走廊的酷暑寒冬,这些总是带着不适的经历足够彰显这位女士无法被质疑的力量和权威。
等男孩从小学熬到了中学,终于等到了温和慈祥的麦克神父的收养协议和能够去二十公里外的镇子上念寄宿高中的消息。
教会总是黑暗的,大大小小的回忆里爱德华总是窝在被子里躲避雷雨的挑衅,又或者在黄昏时一片阴云的走廊里罚站,又或者拿着沾满了水散发恶臭的拖把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叹气。
少年记不起太多朋友,记不起有阳光的散发着小麦味道的温暖被窝,也记不起第一次拿满分的雀跃,只记得阴翳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的修女凯特老鼠一般的出现在教会的各个角落。
据说凯特女士一家都是虔诚的清教徒,她还在上教会学校时就立志要成为一名修女如同父母一样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耶稣基督,因此她从神学院毕业后就来到了教堂,甚至放弃了结婚生子的传统生活。
这位女士经常在附近的居民区筹集善款,并将这笔钱用于教堂的日常运作和孤儿院的这群孩子们偶尔的稀罕零食,所以在爱德华的印象里这位略显刻薄的女士一年到头总是那几件固定的洗的发白的换洗衣服轮流穿。
说话时几个孩子拿着拖把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咬耳朵,却在听到熟悉的鞋跟与地板敲击的声音时默契的一哄而散,爱德华只好低下头拿着拖把继续在地板上湿漉漉的画圈。
如果可以的话,比起偶尔的加餐爱德华更祈祷凯特修女可以把钱花在她自己身上,而孩子们只想逃避那些带着疼痛的批评和惩罚。
而麦克神父是孩子们公认的好好先生,虽然和凯特女士一样他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干巴老年人,但麦克很少会惩罚大家,大多数时候只是让犯了错的孩子不许吃饭后的零食,或是留下来抄书。
爱德华曾经留过一次,但也只是简单把不到一百个单词的短文抄写了五遍就被允许回房间睡觉。
不过同房间的约翰是个时常犯错的调皮鬼,最过分的一次被罚着抄了一百遍短文,过了午夜才被允许回房间休息。爱德华倒是早早就睡了没看到约翰怎么挂着眼泪上床睡觉,只记得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有谁从床上摔下来的巨响。
第二天醒来的约翰在休息时间手舞足蹈的描述了抄书的可怕之处,但是在某些时刻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不停的重复不要被惩罚去抄书,不如被罚去扫地或者罚站。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嘲笑着男孩,直到听到修女的脚步声才轰的一声散开,只留下男孩还挂着眼泪站在原地。
爱德华见过男孩的字迹,算不上端正,圆滚滚的几乎要从纸面上滚下来,看久了也觉得有些疲惫。最后孤儿院的小号好好先生摸了摸约翰毛茸茸的脑袋,许下承诺。
“下次我帮你抄一半,我们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
等到爱德华过了十三岁,已经很难被好心的夫妻领养,就连少年自己都做好了放弃学业外出打工的打算。就在笔记本上的打工计划写到在农场如何收麦子的时候,神父推开了那间房间的门兴奋地拍着少年的肩膀。
从此以后,爱德华罗宾森的名字后面跟上了霍夫曼的姓氏,少年得以继续学业,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喝了圣酒的麦克还躺在客厅的躺椅上让爱德华上自己喜欢的大学,不要为学费的问题发愁。
“我希望你过得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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