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你这腿多长时间的事了?”白芍盯着张姥姥的后脑勺,黑白发丝叠在一起,佝偻的后背到底显得苍老。
张姥姥拉开抽屉,从里面翻找着药瓶,白芍仰头吸了吸鼻子,试图辨别里面都有什么药,可惜失败了,他甚至连老人们常吃的降压药都没闻到,更别提其他的了。
“有些年了,现在不碍事了。”张姥姥翻找几遍,药瓶中的药粒互相碰撞着,像在用筛子颠黄豆,小声嘟囔道:“从这儿找个止疼药。”
“我看走着也不是能迈开腿,我拉你到诊所让大夫瞧瞧怎么样?”白芍眨了眨眼睛,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他那双眼睛闪着亮光,“冬天了,腿是老毛病,不能硬拖。”
张姥姥视线朝后扫了一下,端起暖壶向桌子上的富光水杯里倒水,能猜出那原是大红色的,还有鸳鸯的油画,只是上了年头,油漆掉了,颜色也浅了,瓶口也缺一块少一块的,手里的药片一把扣进嘴里,含着口水,一下咽了下去。
又紧跟着灌了几口水,冲嗓子,“不用费那功夫,我贴着膏药呢,这个顶用。你再睡会吧,我把棚子拉去镇上换张新的。”
白芍看着她的背影,薄薄一片,只剩个骨头架子支着那身棉衣,裤管里空荡荡的,下巴有些歪,两手捧着水杯,又想了想,他猜张姥姥可能是糖尿病。
但也不像,没有吃很多,也没有频繁上厕所,也有可能是症状不明显,白芍松了松身子,靠在墙头。
垂下眼皮,双手交叉,左手的大拇指胡乱划着右手的拇指,眼珠在青白的眼皮下转动着,“我出去透透气。”
张姥姥转头看向他,带着命令性地否决他的想法,“不行。”
白芍眼睫轻颤,缓缓抬起了眼皮,和张姥姥那双惊恐的眼睛对上,扶着床板坐起身,“为什么?在家里很闷。”
“你不用去,换棚子的事我自己就行。”张姥姥又转过身,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座椅下的双腿叠在一起。
她紧张的神态让白芍起了疑心,那就更要出去了,双手扣在脑后勺,“知道了,那我在家睡觉好了。”
“诶,我去添点柴火,你睡一觉。”张姥姥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来,靠在椅背上。
直到喝完那杯水,张姥姥从棚子下推出了那辆脚蹬三轮车,也有不少年头了,握把上泛着亮光,整个车身都被铁锈包裹着,只剩一层酥壳,前车轮和转轴相连的链条也锈迹斑斑,每转动一圈都会卡一下,白芍更觉得它会在下一秒报废。
绑着张姥姥从木头支架上取下棚顶,四五下折好放在后座的铁框里,“快回屋里去吧,集上人少,我回来的会早些。”
“知道了。”白芍笑着送她到门口,张姥姥推上两扇木门,上了锁,不过挡不住白芍,家里有梯子,他可以跳墙。
从房子后沿跳下,下面扣着一个大水翁,雪下得小,白芍从房子边沿探出颗脑袋,纯白发色和浅蓝色的棉服很好地将他隐藏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
蜿蜒而下的石板路,倾斜程度不是很大,两边砌着石阶,雪泥铺在上面,留着三道车轱辘碾压过的痕迹,每两个房子间的小巷子口都放着一口水瓮,有些上面堆着烂纸箱,或是斜靠着木头推车,红墙上钉着两个钉子,中间牵出一条绳,挂着晾干的干白菜,上面鼓着雪包。
下面的街道不时有几辆车开过去,或是骑着电瓶车的男人,后座带着一个放学的孩子,白芍踩着石阶向下,偶尔从巷子里抛出一个雪球,是邻家的小孩们聚在一起打雪仗。
上了街道,走在路边,第一个电线杆的下面蹲着一个大爷,山羊胡子老长,皲裂土色的枯手只剩一层皱巴巴的树皮一样的皮肤包着,揣进衣袖里,紧缩着脖子。
吆喝着,“种子便宜了昂!白菜种子、青菜、菠菜、白萝卜——”
白芍弯下腰,一对漂亮的杏核眼眯起,“大爷,这镇上有会修门的吗?木工没有,电工也行!”
大爷大口吼出一团热气,抻着脖子咳了咳,转头朝电线杆底下吐了口痰,“木工在村子外边的公路对面,电工倒是有,有两家来着,后来有一家突然不干了。”
白芍没等他说完,“那家电工在哪?”
大爷抬头捋了捋山羊胡,闭上眼睛想着,喉咙里哼哼了半天,“啧——你往前走走,这雪天,我看不好开门。”
白芍直起身,朝路两旁看了看,“奥,行。谢谢你了,大爷。”
“哎,这孩子真听话。”又捋了捋山羊胡。
白芍往前走着,过了一个短窄的十字路口,在一个贴着“专治牛皮藓”的电线杆下看见了黄色的电箱。
门店上的牌子破破烂烂,从中间扯着一根长条,常年风吹日晒雨淋,广告牌褪色严重,但勉强能辨认出那几个字来,给电池厂家打的广告——“权威电池用权威”,下面一扇刷着绿漆的窄门紧闭着,旁边是刷着红漆的大门,左右两边鹰嘴里各叼着一根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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