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胸腔里挤出,又翻滚过沙哑的喉咙,最后在堪堪停在柔软的舌尖。
“烨,烨……好名字,好名字……”
那人低着头念了好多遍,最后对着她轻轻歪头笑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天空,忽然掌心向上,就像伸出手去接一团寒冷的空气,她没由来地又问道。
“今年下大雪了吗?”
“还没有,是比以往晚了些。”
林承烨吞了口水,希望她问得再多些,好让她身上的酒香把她们两个都醉在一处。
“……是吗,那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什么东西从那人的广袖中滑出,她依旧在笑,林承烨却无端窥见几分悲哀。那人在这寒冬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终是错身继续向着与林承烨相反的反向离开,一步一步踏碎满地月光,广袖带起一阵劲风,林承烨再回头望时,那人早就不见踪影。
林承烨瞳孔微微颤动,似惊也似喜。
她分明看到那人拿出的东西——
一把白色丝绢檀香扇。
……
“母亲,刚刚那个人是……”
林承烨仓皇地跑进门,什么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跌跌撞撞地跑向母亲,喘着粗气开口。
“只是一位很没久很久未曾见过的故人。”
林岱乔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两人对视的瞬间,林承烨竟看到母亲眼底泛着水光,追问的话停在喉咙,被生生咽下。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林岱乔背过身去,袖子拂过眼角,语气竟带着怅然。
“不要再问其他的,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桌上的昏黄烛火下的案牍上一片狼藉,墨迹洇透打开的兵书。林岱乔叹了口气,拿过桌上微凉的茶润湿干裂的嘴唇。
林承烨这才垂下眼睑,一撩衣服下摆,直挺挺地跪下去,在寂静的夜晚中发出一声闷响。
谁也没说话,只有炉火灼烧时清脆而快速的爆裂声。
那一声闷响仿佛久久不散地撞击着林岱乔的耳膜,也如一只锤砸向她的心脏。她有些麻木地闭上眼睛。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根本软硬不吃,比林承桐都倔地得多。她攥着茶杯的骨节发白,竭力抑制住因见到故人而泛起的悲戚。
“承烨,这江湖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沙哑的声音中竟是带上几分苍凉。
林承烨愣了愣,分毫不让的气势忽然就弱了点。就像藏匿于一座巍峨的山峰中蜿蜒而下的溪水,她第一次从母亲那双锐利威严的眼睛中看到柔软的痛苦。
“什么仗剑走天涯,一笑泯恩仇,不过都是空话……唯有抹不去的血海深仇才是江湖,哪里有什么干干净净,不过都是……私欲。”
林岱乔越说越激动,广袖扫过木桌,纸砚笔墨狼狈地滚落,地面发出几声尖利的哀叫。
乌黑的墨水溅在林承烨的面颊,她尝到唇上的墨苦味。
“江湖与朝堂不同,改朝换代也抹不去那些血海深仇,唯有不死不休。承烨,我不想你卷入这样无助的轮回。我曾也江湖游历过,也曾有过一段快意恩仇的日子,也亲眼见过仇恨能让人变成什么样子。即便如此,你……”
“女儿明白,女儿也会尽力保全自己不受江湖风雨裹挟。但……母亲,我依旧想去看看。”
林承烨灼灼的眸子里掉落的星火几乎烫到了林岱乔的眼尾,那几道岁月留下的皱纹第一次被她记起。
当真和她年轻的时候很像,很像。
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林岱乔恍然间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那样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尚为潜龙的莱帝进入江湖,觉得侠客那样潇洒风流。
后来的那段记忆总带着血泪,今夜再见故人,她也早就不是记忆中那个骄傲而不可一世的小不点了。
所以她才如此不愿让林承烨进入江湖。
林承烨不像林承桐那样洒脱,她的心思更加细腻深沉,也容易把一些人和事挂在心上,若要真的牵扯进去,又要让她如何走出来呢。
连她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才不再执着于当年。
林岱乔叹了口气,将林承烨扶起,紧紧地抱住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女儿,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同宗同源的内力顺着脉络流入身体,林承烨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而温暖。
“……再留三个月吧。”
林承烨听到母亲的声音和着叹息,轻飘飘地丢下一声冬日的惊雷。
“等过了年关,春天将至时你再走吧,我亲自送你去城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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