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景和二十三年春闱,沉寂已久的裴氏竟如寒星破夜,出了个郎艳独绝的状元郎。
彼时,裴延以未及弱冠之龄,一篇《刑德论》震惊四座,笔挟风雷,析理如刀,直指时弊,更兼策论精熟、实务通达,被天子亲点为状元及第,一时间,寒门贵子,名动昭京。
按制,裴延例授秘书省校书郎,清贵储才。
裴延于此三载,非止埋首经籍,更留心国计民生。因其文才卓异,旋被荐入翰林院为待诏,凡有诏诰、律令草拟,必穷究其理,务求允当,深得座师、时任礼部侍郎的的卢老——卢怀慎的赞许。
然其志不在清谈,屡请外放,欲以所学验于实务。
景和二十六年,裴延得以外放,任京畿(jī)重镇——昭应县令。此职虽秩不过正六品上,却位处辇毂(niǎn gǔ)之下,权责甚重,豪强盘踞、积案如山者,比比皆是。
裴延到任,即显霹雳手段:明察秋毫,决滞狱百余;发奸擿(tì)伏,惩豪猾数家;更值去岁关中水患,其亲率胥(xū)吏,昼夜巡防,督修河渠,开仓赈济,活民无数,使昭应一境,竟成灾年净土。
其治下,赋税得清,盗贼敛迹,百姓感念,呼为“裴青天”。考绩连年得“上上”,卓异之名,直达天听。
此番京兆府少尹出缺,此职乃帝都副贰,掌刑名治安,非干练能臣、深孚(fú)众望者不可居。
天子念其状元之才、翰林之养、县令之能,尤以明刑弼教、安境保民之功卓著,特旨破格简拔,超迁为从四品下京兆府少尹,总揽昭京刑狱缉捕、治安诉讼之权。
此等超擢,国朝罕有,足见圣眷之隆,亦见裴延肩头担系之重。
……
“大人,前面就是永宁坊了。雪大路滑,是否直接回府衙?” 书吏周砚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带着恭敬。这位新主官的来历,早已在府衙内外悄然传遍,衙中上下,无人敢以年少而存轻慢之念。
裴延的目光扫过车窗外破败杂乱的街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与朱雀大街的繁华庄肃,恍若云泥。久沉下僚的裴延深谙,这积雪下的闾巷陋坊里,往往藏着人间至寒的凉意与最难缠的纷争。
他正欲开口,目光却被巷子深处一点如豆的灯火攫住... 那灯火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异常执着。
“那是什么地方?” 裴延指向“解语阁”的方向。
周砚探头一望,躬身回道:“禀大人,那是一家代字小铺,名唤‘解语阁’。开有经年,掌柜是个年轻娘子,听闻写得一手好字,坊间不识文墨的百姓常去托书。”
“代字……” 裴延低声复念,目光胶着在那块字迹漫漶的旧匾上。一个年轻女娘,偏居陋巷深处,营此小铺?当真只是代人修书么?一丝疑窦倏然掠过心头,却旋即被更重的思虑压下。
他甫掌京兆府,便接密报:西市口近日暗流涌动,疑涉良家女子私贩勾当。此事若真,必是震动朝野之大案,亦是他新官上任、立威之试锋石。
“走,先回衙。” 裴延撂下车帘,风雪并那点豆灯微光顿被隔绝于外。车驾辘辘再动,碾过琼瑶,留下两道深辙,转瞬又被漫天新雪悄然掩去无痕。
解语阁内,沈知微已然交代停当。莫春娘枯槁的面上终见一丝活气,惊惶虽未褪,眼底却悄然凝起孤注一掷的狠绝。
“沈娘子,再造之恩……” 莫春娘喉头哽咽,屈膝便要拜下。
沈知微素手轻抬,虚虚一托:“不必。谨记吾言,慎之,行之。三日后,此时此地,静候佳音。” 言毕,自案头取过一张素笺,其上烙有隐秘暗记,递予莫春娘,“倘遇急变,将此笺投入巷口第三株老槐根下石隙,我自知晓。”
莫春娘珍重万分,将素笺贴身藏妥,复向沈知微深施一礼。旋即裹紧身上单薄旧夹袄,低垂着头,如一道晦暗的灰影,倏然没入门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门扉阖拢,风雪声绝,连同莫春娘携走的那点生气,亦被彻底隔绝。炭盆内火舌幽微,“噼啪”一声轻响,迸裂出几点星火,转瞬又复归黯淡。
沈知微孑立昏暝,案上素笺依旧空白。她缓缓抬起右腕,衣袖滑落处,一道已然愈合却狰狞盘踞的旧疤,在晦暗光影下若隐若现——那是家变之夜烙下的印记。
她踱至窗边,轻启一线。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倒卷入室,拂乱她鬓边青丝。目光投向裴延车驾消失的巷口,积雪之上,两道深深车辙正被新落琼瑶飞速抹平。
风雪漫昭京,暗流潜涌。一纸染血的休书,即将撕开这汹涌暗流的第一道裂痕。而她笔下所书,又岂止休书一纸?
……
昭京的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三日,终见颓势。寒气反噬,湿冷之气砭人肌骨,直透骨髓。永宁坊陋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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