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子千忍万忍,硬生生熬住摔铜盆的气恼,手捏做拳,不轻不重打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又爱又恨地骂道:“你啊你,你怎就不知好歹?再过两日,媒婆就上门来了,叫她晓得你天天往那小破院子里窜,我看钱员外郎还愿不愿意把他女儿嫁你!”
陆秀才别过脸,第一百次叹出一口冷气:“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隐蔽地翻出一个白眼,徒劳解释:“儿子并非钟意元姑娘,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儿只倾慕她的才华。”
孙大娘子在昏黄的烛灯里翻过一个冗长的白眼,“才华?哼,她一个来历不明还浑身是伤的姑娘哪来的才华?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还才华……你真以为你娘不识字就随意让你糊弄?”
陆秀才垂落肩膀,半侧过身。
孙大娘子迈开一步,非逮到他面前:“我是真不明白,你到底看上她哪儿?年纪轻轻,白头发比我一个老婆子还多,一天天摆脸色,跟鬼似的,鬼都没她难看!不睬人,还不拿正眼瞧人,一副死气,就你当个宝,你是让猪油糊了心了你……你怎就不知好歹呢?”
陆秀才继续叹气,又侧过半边身子。
他的老娘亲不依不饶,再度跨过一步,喋喋不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当不知道?她这点岁数的人,身上那么些伤,你知晓不知晓她受过什么?你娘我可是听过,有些富户手里攥着几两银钱,寻的快活花样那是真不少……”
“娘!”陆秀才忍无可忍,刷地起身,吓得孙大娘子后退半步,惊惶望着他,他怒道:“你怎可如此在背后编排一个姑娘家?而且,我最后说一遍,我对她实在没有半分男女之思!往后,你若还要再提,我……我便离家去了。”
孙大娘子两眼一瞪,又一眯,看出儿子是真恼了,反倒平静下来:“你这话当真?”
陆秀才傲然:“读书人怎能口出妄言,自然当真。”
“好,娘信你。”孙大娘子也是个果断人,紧跟着提要求:“那往后,你不许再去找她。”
陆秀才原想继续争辩,可看着烛火映出的母亲的脸,又想到白日里元姑娘那始终如一的漠然,终觉疲累。
良久,他颓然道:“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孙大娘子满意了,马上恢复慈母模样,捡起竹篮里的针线开始絮叨,从稻田秧苗说到县里屠户家的远房侄子,事无巨细,繁琐纤杂,东一句西一句扯得源源不断。其中不乏细细为他盘算书院束脩,又很是温柔地告知他,再过阵子,就能将他送去县城书院里读书了。
陆秀才听一句漏一句,神思飘摇。
他知道家里没甚多余银钱。
前几年忙于应付杂税,差点吃不饱饭,将将好一点儿,又要勒紧裤腰带为他存束脩。烛火如此昏暗,娘亲还眯着眼睛做针线,那些活计能攒出的也不过十文钱;而他的父亲更是四处做工出卖劳力,有时逢年过节都不回家,在码头给人搬货卸货,说若是运气好,逢着贵人青眼,便多得些赏。
父母亲倾尽全力供他读书,反倒叫他心里愈发沉甸甸。
他背负的不只是自己一人的前程,亦有父母亲用尽全力的一生,如此愈使得他不敢轻言放弃,更不能举重若轻。
陆秀才几乎见缝插针地读书学习,恨不得将书中字字句句全都印进脑子里去。
可叹呐,读书太难了。
古奥的字句艰深难懂,光是古人著述就浩繁如海,不知何年何月读得完,他还得从这其中理解提炼,形成拥有自己独到见解的文章……
真的太他妈难了。
每次读到绝望悲愤处,他就不得不合上书本,出门散心,排解一番胸中郁情。
他就是在某几次散步排解情绪的时候遇上了元姑娘的弟弟,那小伙叫阿阑。
阿阑隔三差五地上山捡柴火,偶尔猎几只兔子、山鸡,是个身手很灵活的少年郎。他不怎么识字,叫人惊诧的却是他出口惊人。
有一回陆秀才感叹读书难,报国更难,阿阑却说:“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人臣尽节,世主弃之,这世道有劳什子官好做?”
惊得陆秀才差点没把脖子扭了!
这小子不识字,竟开口能谈盐铁论?
那可是治国策,他都还没读明白呢!
起初,陆秀才尚抱有观望之心,后来再遇到,便特意引向时政话题,浅浅抒发,阿阑再说出“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德”又或者“礼义生于富足”,他就开始沉思探究起来。
如此试探多次,阿阑隐约透露出讯息——阿姐教的。
陆秀才自然不信。
可他跟阿阑熟悉之后,也看得出,这小子真不识字。
前一天从他嘴里说出过的话,第二天写到纸上给他看,他只认得出笔画最简单的“大”或“人”之类,眸光纯净,投来的眼神显示出不耐:知道你是个秀才,认字多,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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