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贺都督是病逝,并非战死,这使得沈无垢不由地升起一种天妒英才的悲凉。
不教英雄到白头啊!
“痛哉,痛哉,这几年里头,大都督的暗伤一直像鬼上身似的折磨他,天可怜见啊!贺将军!”
“半生戎马,未曾折戟疆场,却死在病榻之上,可惜可叹啊!”
听着同僚们的议论,沈无垢心中亦是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沈无垢与贺大都督并无甚私交,也非直属上下级,只是一旬、半月例行汇报军情,战时的会面则更频繁,不过也是和同僚轮值去的。
贺大都督并非健谈之人,也许是军务分走了太多的心力,抑或是伤病缠身的缘故,他待人接物总是疏离冷淡的,飘然若流风之回雪,拒人千里之外。
但是贺大都督驰骋疆场数年,一匹乌马、一杆银枪,提枪策马,千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百步穿杨,一箭封喉射死北狄太子的赫赫凶名,沈无垢还是个垂髫稚子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了。
他投入贺大都督带领的靖塞军,不可谓不是因对主将心怀崇敬——这太寻常了,北疆一千五百里,多少少年豪杰,谁又不憧憬效力于将军帐下呢?
主将虽薨逝,军中士气不能破,副将严令军中上下对此缄默不语,秘不发丧。北狄人并不安分,听闻他们的二太子召集残部,抛下了下草原的狄人老巢,投奔上草原的黔戎部落去了。
副将李宏召集诸将领同谋士,众人皆强忍悲痛,商议今后迎敌之策,按照往日大都督的谋划,排兵布阵,提防北狄人卷土重来。
谁料到,贺都督一死,这风声便传到京城里去。
主帅病逝,全军哀悼,谁曾想,朝廷竟连下三道密旨,将两位副将召回。
虽然皇帝称病不朝,整日潜心修道,但是监国的太子俨然以九五自处,他接连三道密令,召李宏归京。李宏抗不得这太子堂弟的令,嘱咐一干属下严明军纪,整肃应敌,自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然后就被扣下了,这辈子再也没返回过北疆。
另一头的北狄人得了探子密报,乐开了怀,早知这姓贺的天生短命,何苦又败走上草原,依附他人呢?
趁此空隙,下草原的北狄人联合上草原部族,火速整顿兵马,挥师南下,反扑中原,而朝廷迟迟不派援军,连年征战,北地本就贫瘠的屯田无人耕种,兵源不足加上粮草匮乏,一年零四个月,硬生生地拖死了靖塞军。
这边厢靖塞军一连缺失了两根主心骨,军中颇有些各自为营的阵势,人心涣散自是不必说,一开始还能势均力敌地迎敌守阵,可是仗一打起来,消耗的兵器粮草那便不可计数,他们向附近州县请求增援,结果不仅不来援军,还被昧下了十车军粮。
沈无垢从没料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被北狄人打进了靖塞军大本营,打得伙夫都抄起朴刀,视死如归地冲上去砍北狄战马的马腿,但他这残废却只能成为沙场上的累赘,于是被留下来看守营寨。
营破得太快了。
往日熟识的诸位同袍成了敌军的刀下亡魂,被马蹄踏碎了一身傲骨,鲜血将这片土地漆成了刺目的鲜红。
“直娘贼,何不一刀斩我——”
“弟兄们快跑——”
沈无垢早没了不动如山的态势,兵败如山倒,他心下清楚北狄人如何对待南军败将,砍断四肢,把肉一片片片下来,丢弃了喂狗,还要大笑着嘲讽几句,怎么没忠义地阵亡——他纵是死也不愿被俘。
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境,然后咬着牙,拖着病腿,把参军帐中的兵书、案卷、舆图等等靖塞军中要紧的文书收拢到一处,洒上酒水和打火把的火油。
纸张最易引火,沈无垢卷起帐帘,引风进来,一星火苗一霎时烧了起来,把文书纸张团团包裹,引燃了周遭幔帐。
顷刻间,火舌攀爬上沈无垢的衣襟,盘旋上身,把他包裹其中,营帐中俨然一片火海,军中机密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说痛苦与否,沈无垢亦无从回答,他已然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了,但他鼻尖似乎充斥了皮肉烧焦的香气,是了,军中也好久没吃过肉了。
想李从珂玄武门点火自焚,也不过如是啊!没想到临了过了把英雄瘾!
沈无垢惨笑一声,戚戚然地投身火海之中,就这样一了百了,何尝不是激昂岁月、痛快一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恨人主无情,恨天亦不假年——可悲!可笑!”
“贺都督,何其不幸啊!若你不死,我靖塞军挥师北上,杀到北狄王庭,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何苦北疆百姓又多受这好些年的苦楚!同我一同参军的同袍,已然所剩无几,即使重来一回,我还是会从军,只是,我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大都督,这一切,真真是注定的吗
喜欢拏云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拏云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