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其实,我确实是这么想过的。』
好一会儿之后,他无不歉疚地重又改口道。
『因为我嫉妒她吧,大概。但是我又不敢对自己承认这点,就像……就像我常常想把家里的酒庄交给她,但又不敢对老头子说‘不’一样。』
狭窄的小路两旁,半人高的葡萄藤并排成行,疏阔有致地生长在各自的田块里。自由的晴风正在田间雀跃着穿梭,这股淡金色的微风吹拂所至之处,手掌似的翠绿叶片们也摇头晃脑着发出了簌簌细语。
『我们别这个了,Iván。Ines的工作是怎样的,她有多了不起,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所以……唉,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对不起。』
『我想说的是,之前那个关于赤霞珠的问题,其实你说的都对。』舅舅道,『我们的马尔贝克品质不够好,它经不起陈年。如果加入赤霞珠来混酿的话,确实可以让它再度拥有陈年的能力。你说的没错,这很正确。』
他看向岳一宛,风霜遍布的脸上有着一道道因常年操劳而衰老的皱纹。
『但这不是我们这样的小酒坊能够去思考的问题。』他说,『当我们得到一瓶难得好酒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把它珍藏起来,留到婚礼之类的重要的时刻再打开,对吧?但谁会去珍藏一瓶只卖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呢?』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瞬间,他们从车上下来,迈步走向面前的这片葡萄园。
『你觉得,最经常购买我们家酒的都是些什么人,Iván?我不知道,反正绝对不会是那些有恒温酒柜与地下酒窖的收藏家。这些便宜又普通的家庭酿造葡萄酒,买下它的,应该都是那些路过商店时随便就拎了一瓶酒回家喝的人。』
『身为酿酒师,我自己都不会去给一瓶只要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寻找恒温恒湿的陈年环境,所以我的客人们更加不会这么做。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些酒是否具备陈年能力,这事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Iván,它必须得是一瓶好喝的酒。哪怕它只卖二十比索,为了我们身为酿酒师的尊严,这也得是一瓶好喝的酒。』
那天的收购进行得出奇顺利,这批赤霞珠葡萄最终是被他们稳妥地收入了囊中。
采摘葡萄的时候,岳一宛也走到田里摘了两颗尝尝。
就像教科书里写的那样,赤霞珠的酸度极高。葡萄果实于唇齿间爆裂的刹那,那股扑面而来的酸味,简直就是人的脑子里发出了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
强忍住把这玩意儿立刻吐掉的冲掉,岳一宛小心地咀嚼着嘴里的这一枚赤霞珠:它的颗粒比市面上贩售的水果葡萄要小得多,果皮也非常厚,不算多汁的果肉更是毫无鲜润美妙的口感可言,咬起来甚至还有点费劲儿。
除了果味的甜与明亮的酸之外,岳一宛还能在口腔里感觉到明显的涩麻感。他知道,这种颇具分量的、好似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味蕾上的感觉,是葡萄皮与葡萄核里的单宁在作祟。他咀嚼得越用力,葡萄皮与葡萄核所释放出的单宁物质就越多,苦涩的感觉就越发鲜明。
这批赤霞珠的单宁含量非常高。
岳一宛迅速在心里做起了速记:而且这些单宁质感极为粗糙,和马尔贝克那圆融的单宁质感完全不同。在给赤霞珠的葡萄皮与葡萄核做萃取的时候,或许就需要注意到这一点……
好喝的酒。他想,如果要做出好喝的酒,如果是我来做酿酒师的话——我要怎样酿造赤霞珠呢?
是的,这些赤霞珠应该成为加入到马尔贝克中的那个“点睛之笔”。可什么才是点睛之笔?足够醒目的酸?足够强壮的涩?
最重要的是——这样会好喝吗?
『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完成了收购的舅舅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自家外甥那张正皱成苦瓜的脸:『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赤霞珠的品质虽然可能比不上你妈妈田里的那些,但也不至于让你露出这么嫌弃的表情吧!』
『有水吗?』岳一宛着急忙慌地伸出手,嘴里还在嘶嘶哈哈地不停吸气:『这葡萄籽,还有葡萄皮——嘶!我感觉我的舌头要掉了!』
有了这批赤霞珠做定心丸,接下来的日子就像眨眼般飞快。
收获季结束,他们不再需要早早地爬起来运送葡萄。但岳一宛的生物钟却就这样固定了下来:早起,洗漱,吃饭,清洗设备,清理场地,维护设备,吃饭,午休,检查罐子里的发酵情况,品尝发酵液,试图寻找出发酵进度过快或过慢的原因,记录工作日志,最后一次全场检查,晚饭,散步,看书,睡觉。
表哥和表姐有问过他要不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玩,『Iván!你都要被葡萄腌入味儿了!』他们说,『既然来了阿根廷,至少也来和我们一起去几场探戈舞会吧!』
他与Martina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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