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还是跟我回去。”他说,表情冷酷而安静。
池烛那时候不是不认识他。大家都觉得他长得好看,但是又不懂他为什么不招人待见,于是就这样和他保持着距离,在他身边形成一个真空的壳。
他的声音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细声细气,略微的哑,但是一旦出声,声音就像一根线一样集中。
“我不认识你。别管我。”那时候,池烛还要仰头看着他。
“这里巴不得你走。但不是现在。”他说。
“关你什么事。”
李文瑶说:“你这么小一个小孩,就这么跑出去,遇到坏人,被挖个肾、被卖到东南亚都有可能。他们给你注射毒品、让你去贩毒,你不干就不给你吸,让你发疯,一辈子只能住在桥底下、靠被人要挟活着,你怕不怕?”
池烛不说话了。
他怕。他怕死了。其实走出去半途,看着这么长的路,想到要先于自己降临于城市的黑夜,他已经害怕了,于是只能被李文瑶拎着手腕带回去,木着一张脸听他跟门卫解释,是这家伙出发前拉肚子,没赶上秋游的大巴车。
从此以后,李文瑶开始押送池烛上下学,每天准时去班门口堵他,保证和他同时踏进孤儿院大门。池烛身边所有的尖锐物品也都被李文瑶收起来了。李文瑶不明白,他不是有什么可怖的伤天害理的想法,也不是对生活绝望、对人厌倦,想要去死。
无数个夜晚,池烛躺在床上,听着其他人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膨胀开去、撑破这个旧旧的火柴盒一样的楼。
他只是想出去,离开这片天花板,离开这圈围墙,触碰到新的地方。
早上起床,池烛果然又看到李文瑶等在寝室门口。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的声响没准就是他弄出来的。他的衬衫透光,白得晃眼,倚在门框边等着的样子令本就一夜没睡的池烛气不打一处来:“这么爱管我,你是我妈?”这陌生的字眼令人惊讶,就像第一次在同学的教唆下骂出脏话。
李文瑶好整以暇地说:“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妈”。池烛用这个把他们抛弃了的人的恶毒称呼,对李文瑶极尽羞辱之能事。但李文瑶还是孜孜不倦地跟着。池烛实在是不明白他平时一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这么执拗的劲头到底是哪来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文瑶是他与世界的新的连接。
一眨眼三四年过去。这里的小孩,成年后就可以选择离开,读完大学之后就不能在继续住下去。李文瑶高中一毕业立刻申请搬走,并且要求带走池烛。
池烛同意了。他当然是要跟李文瑶一起的,不然还能去哪?
但院长似乎跟李文瑶拉扯了很久。孤儿院的好几个老师也反反复复把池烛拉到办公室谈话:李文瑶没有经济来源,不能为你的生活提供任何保障;李文瑶精神不稳定,可能会伤害你;离开之后绝无可能再回来,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池烛平时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大概也不太认识他,自己的死活跟他们毫不相干。只是提前“毕业”一个,给孤儿院的补助金就会少一笔,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池烛反倒是不知道没有李文瑶的生活要怎么进行下去。只能反复地回答,是的,我确定,没关系,我要跟他一起走。李文瑶看着他们摇头,像是在说,你看,我告诉过你们的。
李文瑶带池烛来到他们的新家,一个七十平米的旧旧的两居,离池烛的初中很近。李文瑶擦桌子、扫地、买来新的床单被罩,换新的窗帘。池烛学着做饭,李文瑶洗碗。李文瑶帮池烛交学费,在他卷子上签字,给他零花钱。李文瑶睡男人补贴家用——每次想到这件事,池烛都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李文瑶坐在沙发上边帮池烛放英语听力边涂脚趾甲。池烛问他:“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叫你妈才越来越爱这么打扮的吧?”李文瑶说:“宝贝,我给喜欢的男人口的时候,你人话都还说不利索。”怎么办,好想杀了他。关于他的事,池烛好像知道很多,却又知之甚少。
是这样的,他们没有爸爸妈妈,理解不了稳固的家庭格局,就连性别观念也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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