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看着乖巧无害的模样,性子却最是清冷孤高。
顾砚青见识过城里嫌贫爱富的高门大户,村里农人的野蛮无耻。那些谄媚的,卑微的,高人一等的,形形色色,狸奴的目光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纯粹的,看待所有人的目光一视同仁,不仰视也不俯瞰,就如那寺庙里方丈所说的救世神明,众生是平等的,在狸奴的眼里,无论是天横贵胄,还是贩夫走卒,与山里的飞禽走兽别无二样。
咪咪不该留在顾府这种吃人的地方,不该跟他一起,被桎梏在方寸院子之间,委曲求全地活着。
外头天地广阔,才是狸奴的世界。
在与林海恩重逢以前,他一直很担心,那么小的猫会不会被山里的野兽吃掉,更怕它流落村子,会被饿疯了的村人打死。
想到傲娇却温顺的咪咪,他的嘴角便不自觉噙上一抹甜蜜的笑容。
咪咪活着,还觉醒了灵智,真是太好了呢!
顾砚青望着远去的大猫身影,心头最后一块石头落下。
林海恩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正正对上顾砚青的视线,清瘦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
林海恩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每一次回头,每一次对视,少年好像一直都在对他笑着。
心里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闷闷的,林海恩微微甩了甩头,加快脚步,跃上窗棂,消失在了后面。
天空上乌云遮蔽了太阳,忽然阴暗下来,祠堂重新变得阴森森的。
顾砚青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八仙桌后面的牌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正是他塞进枕头的那本,书早已被他翻得卷页,里面的内容也早已被他记在脑子里,烂熟于心。
他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按照书中的描述,摆好姿势,放松身体,缓缓吐纳。
过去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勤练不辍,无数遍按照书中所言的去打坐,却一次次无功而返,根本感受不到所谓“气汇百会,游走百骸,生丹田。”,在一次次挫败中,他无数次怀疑那个所谓的“国师”是个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神棍。
直到——
“我不叫咪咪——”
炸毛的大猫语气不善,圆圆的猫瞳瞪大,大声抗议。
咪咪,居然开口说话了?
内心的震撼远远超过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顾砚青的世界观在那一刻轰然坍圮倒塌,重新洗牌。
既然怪力乱神之事是真的存在的,那么神仙方士必然也是真的。
那些修炼的书籍里面记载的神仙法术必然也是真的。
不过晦涩难明,凡人灵性有限,难以触及。
然而顾砚青记得国师鹿永泉说过,自己是什么“极阴之体”。
对方当时眼中闪过的妒忌、震惊,历历在目。
想来,他的血肉之躯,应是生来不凡。
很久以前,顾砚青还在村里的时候,王家人待他还算好的时候,他跟着村里大大小小的男娃,下塘上山,爬树揭瓦,他就是跑得最快、爬得最快的那个。
村里的猎户曾经说过,他筋骨过人,天资聪颖,是练武的好苗子。
一个时辰以后,顾砚青睁开眼睛,眸光湛湛,雾气一般流转,似有灵光闪烁。
明明屈膝多时,他却不感到任何麻痹僵硬,只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松快。
祠堂里的灰尘与漆器味道格外鲜明。
下一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视线落在裸露的手背上,上面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污垢,黏腻腥臭,仿佛东市卖鱼虾旁边污水横流的臭水沟,恶心难闻。
他擦了擦,却发现不仅仅是手背,袖子掩藏的手腕、小臂,延伸到身躯,全是这层灰黑色的污垢。
摸了摸脸,手掌摊开,同样是灰黑色的污渍。
难怪他醒来后一直觉得脸上有一种塘泥糊脸的窒闷感 。
擦掉双手的污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底下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加白净了。
就好像,体内堆积的陈年污垢被排到了体外一样。
顾砚青正暗自推算着身体的变化,耳边传来“砰!”的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熟悉的刻薄嗓音同时响起:“大少爷,早安!”
顾砚青放下衣袖,整理了下衣服下摆,慢慢站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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