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遇刺一事后,第三日。
龙涎香轻飘飘地游荡,堆涌在垂挂的床帏外。
珠玉挽坠在九重纱上,压得人透不过气,眉眼半阖的人望得正出神,一阵风随着殿门开启,悄然而至。
她微微转头,隔着两重细纱,看清了来人。
兰烟贞眼睫轻垂,神情淡漠。
隔着一丛朦胧,只看到了那样薄凉的眼神,他的脸庞在半明半暗之中愈发阴翳。
一支美丽的手掀开床帏,探到了她的脉上。
知觉温凉。
谢灵犀眼神颤动了一下,兰烟贞含着一丝怜悯的弧度:“灵犀,烧退了。”
青竹香拢在他的衣袖间,又很快被带走,她看向他,轻轻地笑。
“主子。”
青女站在殿门那处,低声提醒:“萧逸王已入宫叩见,正在禾安殿等待。”
床帏处应了一声,那一袭明黄负起手,轻声说:“朕走了。”
垂坠的玉珠被他肩头碰撞得旋转,侍女又放下床帏,谢灵犀慢慢看向明窗,窗前有一束新摘来的荷花,一粒水从粉润花瓣上滑落……窗光茫茫,将眼睛刺痛。
素白的手一掠而过,抹了一下眼尾。
殿外已是傍晚,入夏后的黄昏十分艳丽。
听完水情汇报的兰烟贞瞧着一桠青梅,抬袖折了一枝,漆黑的桠上,小叶密密匝匝,碧果甸甸。
青女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收敛了眼神。
兰烟贞挟着那一枝青梅,抵近一闻,清鲜得发酸。恰在此时,风卷掀起他的龙袍,并着衣袖轻轻飘拂。
这一幅景象奇诡悠长。
青女心头空荡荡的,只觉得这人很遥远,仅仅一道风,就将他吹拂到了更远的天地之间。
兰烟贞似察觉到她的凝视,摇晃着那一串青梅,微笑道:“青岑可浪,碧海可尘,身似鸿毛入水……”
“主子好诗兴。”
兰烟贞摘下一颗生得无瑕的青梅,拈在指尖,吟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青女的眼神随着他指尖转动而摇晃,终于将一口郁气问出声:“主子是为心上人取药?”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那一颗青梅,轻声说:“除了她还有谁?”他全不在意这话多伤人,“她眼睛不大好,身体也不大好,没有寻到素心草之前,总要想个法子,不是么?”
青女眼神微微深邃,不知在看这人冷峻的神情,还是在看那一颗青梅。
他摩挲着青梅脆弱的霜皮,意味深长:“素心,素心,意在凝坚,朕从来不相信这种话,你说呢,青女?”
“难道不存在的东西,也能办到?”
青梅顺着指尖一松,稳稳地纳入掌中。兰烟贞回眸,淡淡地瞧向她,问:“什么事办不到?”
青女怔了一下。
兰烟贞眸光妖异,声似风又似玄霜,分不清冷与讽刺:“难道一朝天子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他说着就又张开手,看青梅在掌中滚动,“天子一言九鼎,顽笑不成?朕许给她一个愿望,她至少要活到那个时候,不是么?”
手一收,指尖又重新拈住那一颗青梅。
青女的视线随着那一颗青梅往上抬起,有一种恍惚的犹疑:“难道这愿望一辈子不用,就一辈——”
高举着那一颗青梅的他停下脚步,回眸一笑:“一辈子难道很长?”
青女微微一颤,为这样散漫的笑容,这样刻薄的言语。
兰烟贞旋即负手,眸光凝起,神色莫辨:“她只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了,朕应当护着她,让她过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她甚至不想眼睛重见,也要留着一个空白的承诺,定是有更重要的事。”
他说着就又轻轻笑着,似明月独照,声色温醇:“她不大能看见,所以走路总是磕磕绊绊,老是会撞到朕的背上,她不大高。”
青女眼见着这人自顾自地比划了一下,停在他的胸膛上。
他笑得慵懒惬意,摇曳着那一枝青梅,慢慢走在前头。她听到这人语调近乎眉飞色舞,十分欢喜:“青女,她像小孩子那样,很会说话,也很爱热闹,朕喜欢那样的热闹。”
青女凝眉听着,没有接话。
兰烟贞望向天畔的重重云霞,犹如卷烧的火,绵长多变。
晚风静静地吹过鬓发,他的眸光也变得悠长,语息温凉:“你记得不记得我们从封地出发的那天黄昏,一树败墙梨花,一座茕茕孤坟,一块歪立木牌,缺了大半的名与姓……我们骑马出了那条小道,眼前突然开阔——”
群山连绵,草海冲逐放浪,大河浩浩汤汤,一抬头,燃烧的云霞铺遍天穹……绚艳得触不到也穷不到尽头。
青女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了惨淡的晚霞。她喃喃自语一般叹息,茫茫青海,我以为我头一次看到了海,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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