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被摔碎,滚烫的水溅到了腿上,但两人都一动不动。
贺寅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还未出口的话也被堵住。
太突然了,程秉攥紧拳头才压下快要甩在贺寅脸上的巴掌。
两人都没有下一步行动,只有紊乱的鼻息和燥热的空气。
程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闻到了贺寅身上的桂子香,还有一股……
血腥味。
程秉本是震惊的瞳孔微微压紧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猛地分开。
偏房虽带了一个偏字,位置却不偏,何况这里是皇子东宫的崇文馆,小厮仆从四处可见。
程秉平复着心情,余光看着贺寅,觉得这人丝毫没有避嫌之意。
“这要是让人看着了,贺公转头该如何跟崔少卿交代?”
贺寅抿了抿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味方才发生的事。
“嗯,她不会管。”他随便敷衍着挤出几个字。
程秉不忍嗤笑:“你方才是将我当作女子了,还是贺公,原来心慕男子?”
贺寅闻言,仿佛程秉这话正中下怀,神色都清明了。
他抬头朝程秉一笑:“不,我心慕你。”
……
卸服免冠去面圣,是为求得圣上宽恕。
张岭带着程秉往前走,一路到了主殿外,两人一同进去,贺寅便在殿外等着。
半个时辰不到两人便出来了。
刚跨出殿门,程秉一眼看见了靠在栏杆前的贺寅。
贺寅抬头也见了他,两人目光刚一接便齐齐移开了。
身旁的张岭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带着他二人走出殿外一段距离后,才开口对程秉说:“今日之事如此便罢了,圣上如今心远朝纲,不多做计较,但你须得牢记,切不可再犯疏忽之事。现下你不必再回馆里,直接乘舆归府,过后另写一封谢过书,明日放文房案上。”
“是,先生。”
“此外,”张岭看了一眼贺寅,“圣上方才所说的《劝农诏》,闲时你可着手拟稿了。”
“我?”
“对,此次由你主笔,赶得上便秋熟之后,”张岭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赶不上便次年春作之前再上奏,我自事先报与中书翰林,你不必多虑。”
程秉闻言迟愣片刻后作揖道:“多谢先生垂赐良机。”
张岭点点头,与二人打过招呼便先回崇文馆了。
两人并肩向外走着。
“作《劝农诏》?不想程公竟如此有文采。”
“方才你也听了,初回接笔。”程秉无奈一笑,“太傅赐予机缘罢了,不过想必倘若真献丑,太傅也定会替我拦下。”
贺寅故作惊叹道:“诏令可越过中书翰林,由崇文馆起草?这可当真稀奇。”
“太傅平生鞠躬尽瘁,朝中心腹多,中书省翰林院内不少是太傅先前的门生。况且说是起草、主笔,到时一番修撰下来到了圣上跟前业已不知是何形状。再说颁布诏令,等到那时,百姓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程秉看着贺寅,不知为何又想起他身上的那股血腥味,斟酌后开口:“是觉得我命途坦荡?何以借太傅之辉,得了官职还得了旁人兴许一生也肖想不来的机遇?”
两人一路前行,此时刚过皇城正门,步于朱雀大街,扫眼望去能看见厩所的位置。
贺寅看了他一眼,示意继续往下说。
程秉也转回头看向前方,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眼是一片繁华。
正午的朱雀大街熙熙攘攘,吆声相接,铜钲不绝。
平日里他最爱的事便是随意去店里点二两花酒。
要么去茶坊要壶茶守一下午,或自己提笔作赋,或听人闲侃大山,暮垂不觉,好几次险些被店小二吆喝着赶走。
或去坊市看胡商贩货,同大汉人语不相解手舞足蹈瞎比划的样子也有趣得紧,他光是闭眼听声儿就能想到。
他很喜欢闻人间的气味。
“我本不愿为官,却偏被太傅看重;许多人竞逐仕途,却累年困于贡举。”
“那些人中的一大部分,等做了官,见惯声色犬马的日子,却忘当年粒米之量。”
“他们抱着惩奸除恶之念,最后却成了恶的构成;我们捧着诗家文脉之火,最终却止步纸上苍生。”
语罢两人刚走到厩所前,仆夫见有人来,娴熟地一鞭子抽了下去,正躺卧在地上的河曲马被抽得一个翻身。
周遭有马的嘶鸣声,和茅草的腐臭味。
厩所后植了些树,是为夏天提供荫蔽之所,如今秋末,叶已快凋尽,程秉却恍惚还听见了秋蝉的叫声。
“蝉鸣终日,也不过换得一树碧无情。”(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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