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于合租生活开始不到半个月的一个寒冷的雨夜。刚结束晚班的柳清言甫一推开家门,直接就看见了似乎十分痛苦的,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骆延。
柳清言最先感到的,是一阵莫名其妙。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柳清言从未见过骆延这般失态的模样。但紧接着,她后知后觉想到了那个事实,那个可怕的事实,就好像那晚坐在酒馆角落的柳清言默默地被骆延用歌声一拳打倒在地那样。
柳清言被骆延的表象所迷惑住了。柳清言一下子就忘了,骆延是个需要长期服药的,发病起来就携带着一定危险性的心理疾病患者。她忘了这样的病人平日里是和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而一旦开始发病,不啻于天崩地裂。在过去的工作经验里,柳清言遇到过很多个这样的嫌疑犯,他们不是被这样或那样的心理疾病折磨到生不如死,就是日日夜夜思考着在二十三楼自尽的可能性。可他们都没有因为疾病而成功钻了法律的空子。
在此之前,柳清言还沉浸在被骆延的歌声打造出来的假象里。她还以为听了她唱了几首歌,被意外投喂了一次晚饭,在深夜的一家球房里撞见骆延,就自认为找到了和这样一个怪人好好相处的诀窍,浑然不知危险早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骆延的那来自内心最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痛苦,首次在柳清言面前毫无掩饰地具象化。这是她第一次毫无准备地直面骆延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如同一只被毒蛇的毒牙噬咬住大脑,被鞭子一样的尾巴围堵住动脉的活物,像一个尚未出世的,只能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的婴儿那样,整个身体团团抱在一起,重重地从沙发上掉在了地板上。
茶几上摆着些没喝完的酒,而地面上早已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交叠在一起的衣物被一些沾着酒液的碎玻璃片围住,仍然在燃烧的烟卷显示着什么易如反掌的道理。
柳清言被前段时间的假象框住了。她忘了,巫凡曾经捡到过骆延的那些小药片。
杂乱的光线照在柳清言的上半身上。此刻的她竟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如中蛊般的骆延似乎在向着自己求救,但是那张扭曲的脸上,只是充斥着厌恶,仇视,充斥着一切能用贬义词形容的表情,和先前的那个冷冰冰但没什么危害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雨仍旧没停。因为没拿伞,车又被牧厌借走,只好搭同事的电驴又冒着雨跑了一段路才到家的柳清言身上的整件深色警服湿透,肩膀上的一寸伤口和膝盖内部的旧伤同时开始发作,左膝那处,痛得柳清言要弯腰。
她的痛苦逐渐变成了嘶吼,变成了短促的尖叫,变成了春天里一对翅膀的陨落。骆延的这种释放痛苦的方式几乎在瞬间引来了柳清言内心深处关于疼痛的记忆,她只好忍着身上的痛,赶紧过去试着把她扶起来,但却被骆延一把推开,力气之大让柳清言也发懵了半响,残存的活力如一头犀牛,横冲直撞地打翻了她眼前一切能够打翻的物什。
柳清言从未想过她这么个被烟酒和药品支配着的躯体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她那双深邃又好看的眼睛此刻已化作一对能喷火的毒蛇,一口长满毒液的犬牙,一碗取自冰川下的病毒,恶狠狠地看着踉跄起身的柳清言,仿佛是两个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今生的最后一顿晚餐,仿佛她早已将总是半夜回家的柳清言视作自己犯病的罪魁祸首。
柳清言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傻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是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不断地忍受发作带来的痛苦。在面对瘾犯了的毒贩和红了眼失控的凶犯,柳清言倒显得游刃有余,而今,面对一个躁郁症和双相障碍同时发作的年轻人,且这年轻人还是自己的室友时,柳清言倒显得像是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小女孩,全然没有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成熟与稳重。
紧接着,是一阵古怪的讥笑,再然后,是一阵又一阵夹杂着喊叫和斥责的没有逻辑的话。
这种堪比来自地狱的喊叫让柳清言在一瞬间,哪怕是在零点几秒内,也都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过去三十年内一系列能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一想到晚上就睡不好觉,乃至是最恐怖的噩梦的东西。敏感的十八岁少年高坠身亡在柳清言面前,柳清言手下的一个年轻的,刚入职上岗没多久的警察被毒贩一枪击中了胸口,濒临死刑的一个柳清言亲手逮捕的罪犯还在如饥似渴地看书,接到报警后匆匆赶来的柳清言却看见曾经就职于棉纺二厂的邻居赵阿姨自杀于家中的浴室内,丹柏市第一钢铁厂被炸药炸成了再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
柳清言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做好一点关于骆延发病的准备,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刚刚下班想回家休息的女警察,她还没有完全进入合租的身份,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舍友是一个常年被疾病和难以戒除的烟酒所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年轻女孩儿,她还完全没有做好要长期接触除警局的同事外的一个罹患疾病许久的普通人的准备。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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