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萨维尔抚了抚,“等你长大以后,你会碰到一个人,在见面之前,你总想着把头发梳理干净,脸铺平整,身上洒满香粉。你要先学会这些事,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卡娅犹豫着。她怕自己手上还有泥,怕碰到老师那袭柔软如雪的丝绸,也怕自己不知轻重弄疼老师。不过萨维尔一切言语在她面前都是命令,这似乎是她自洽的一种方式。她上前,伸出手去。梳子很凉,萨维尔的头发也很凉。她吸了口气,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梳。可没几下,梳齿便卡住了——头发在中段打了结,细得几乎看不见,却拦住了卡娅的整个动作。她停了停,握住发束的上端,小心固定着,再试着将那结慢慢梳开。她听到自己的呼吸,于是干脆屏住,连肩膀都不敢动,手却发抖,把梳子抖到了地上。
外面响起一声晚春的雷声。她的头猛地往窗外转去。窗帘大动,她跪下去,头低得几乎贴地:“学生莽撞。”
她看到萨维尔的靴底踏过地板。“别太紧张,”萨维尔俯身把她扶起来,用手指了指她膝盖上的污泥,又点了点她胸口,说:“都脏了。”“这方向不对……这泥的痕迹不太对。发力不该是这个走向。以后练大部分衡步律的术时,往左移动要多用右边小腿的力,不要用膝盖代偿。”说罢,她又点了点卡娅的左腕:“你梳头时用律术了,但是以后注意凝结律力到手掌时关节要发力。”
“还有,”她坐下来,平视卡娅,“你是女孩子,女孩要爱干净。”
卡娅点头。她看到那一瞬间萨维尔的眼睛由黑转绿。她想不会有人比她更频繁地见过老师的这双绿眼了。每次老师满意、专注、将要出手的时刻,都会这样。每次卡娅在场的战斗里,只要这双眼睛出现绿光,她就会下意识绷紧脊背,随时待命。
那一天,卡娅在萨维尔身前站着,依次取出梳子、粉盒与唇脂。萨维尔坐在梳妆前,未出声,只偶尔偏头配合她的动作。理顺头发后,卡娅再蘸了些粉细细按在额角、下颌,眉笔在手中转了两次后,落在眉骨上方。她的动作缓慢,小心调整,停顿间换了两次角度。萨维尔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她的手。唇脂最后抹上,颜色均匀,边缘被轻轻抹平。等她做完,萨维尔起身理了理衣襟,留了一声早些休息,披发轻衣,转身走了出去。晚春微雨的天还有几分寒。
卡娅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萨维尔那天见的是什么人,她曾见过几次,那天之后再未见过。那时她只意识到,萨维尔是属于世界的,不属于她一个人的。然而一想起应该没有人见过那个细雨黄昏里的萨维尔,卡娅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偷偷骄傲的秘密。那天她做了一个昏黄的梦,梦到一个面部模糊的女人从浴室走出,身穿宽松的睡衣,没扣扣子,也没有完全敞开。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头发铺在卡娅的肩窝,很凉。卡娅闻到风铃般的香味——这是她醒来想到的一个词,她只知道那一阵香是带着清脆的响声的。次日碰到之前打过照面的一位男性高官,他军装笔挺,手夹香烟,说这不是瑞依文的小副官嘛,瑞依文不在,要不要给你买糕点,一天到晚只知道训练,瑞依文也是把你看太死了。卡娅知道他是好心,但恶心涌上心头。他哪能更梦中的那种感觉比。她只觉得一些奇怪,但并未觉得自己和其他女生有什么不一样。那时她尚未知道,在很多人眼中,女生是一种“天然”会喜欢男生的生物。
庭院已鸦雀无声,三十几位少年齐齐垂首,像被同一阵律压镇住。奇妙的感动还未褪去,卡娅看着萨维尔走出屋檐一步,半个身子站在雨里,从她身后望去,青云翻滚,摇摇欲坠。萨维尔素颜轻衣,神情肃然:“你们从各地而来,有人自中级律术学府高阶结业,有人在家族训练营受过三年四年的术杀打底。也有人从边军、义团、监狱调来。你们都很优秀。”
卡娅看着萨维尔的头扬得更高,颈细如鹤。真美。萨维尔说:“但从今日起,你们不许执迷于过去。你们是我的府兵,我手下的刀锋。你们要听得懂命令,也要扛得起命令的重量。”
萨维尔再往前一步,雨全打在她的身上,湿发贴着额头,周遭律场如潮水推开。整个庭院都随之一紧。
“你们有人心中羞耻,觉得自己生在一个刚从内乱中清理干净血迹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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