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个屁！”行弹抢过酒瓶灌了一口，“这叫艺术与死亡的辩证统一！人家有实力！”油乎乎的巴掌拍在王悦肩上，“赶明儿给我头盖骨上画个hello Kitty，要粉钻眼珠的！”
哄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逢思余的青瓷色指甲在桌布上勾画，不知不觉描出个抓药人的侧影。
上周江落棠教她认的当归片在帆布包里沙沙作响，混着松节油味酿成奇异香调。
“其实最苦的是赶课。”张萌的圆珠笔在油渍上艰难滑动，“你既要去美院学艺术，又要在本校穿着考古服在探方坑啃冷馒头吧？”
逢思余的银镯突然卡住腕骨。
她想起那个暴雨天，两校课程撞车，她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冲进考古教室，在众人惊愕目光中掏出青铜器纹样速写——画纸背面还粘着江落棠开的感冒冲剂包装袋。
“你们见过她画室吗？”向来寡言的陈默突然出声，手里烤茄子滴着红油，“满墙都是X光片和油画混搭，骷髅头上开着工笔牡丹，绝了！”
巷子深处飘来二胡声，混着孜然香织成夏夜的网。
逢思余望着对面药店，江落棠的白大褂消失在转角，安神茶袋子却挂在巷口槐树枝桠上，随晚风晃成个钟摆。
“说说你爸！”王悦突然用竹签敲响铁盘，“听说他当年在巴黎……”
啤酒泡沫在杯口凝成雪线。
逢思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那支刻着法文诗的画笔仿佛又在背包里发烫：“他教我画的第一幅画是中药柜，说每个抽屉都藏着味会发芽的颜色。”
醉汉那桌突然爆发出划拳声，惊碎了半截回忆。
行弹举着鸡翅凑过来，油光糊了半边脸：“要我说你就该杀去巴黎！在这破巷子混什么，你爸可是我们国内最著名的画家，牛的很……”
“北京有更好的梧桐。”逢思余突然打断，青瓷色指甲抠开啤酒瓶盖，“啪”的脆响惊飞觅食的野猫。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把巴黎地铁票，最终被母亲熔成了洛可可相框的包边。
王悦的圆珠笔突然停住：“那你妈真的不管你吗？你好歹也算个千金吧，那你为什么...”
“羊肉串来喽！”老板的吆喝炸开话题。
铁盘上腾起的白烟里，逢思余看见江落棠折返回来，安神茶换到了左手拎着，右手正把碎发别到耳后——那个白玉似的耳垂，在她速写本上出现过四十九次。
酒过三巡，巷口的槐树影已经爬满砖墙。王悦瘫在塑料椅上哼跑调的歌，行弹正用竹签在油腻桌面画歪扭的骷髅，王悦突然轻声问：“值得吗？”
逢思余的耳边映着炭火余烬，腕上浮现出浅浅的束腰勒痕。
她想起上周暴雨夜，左手端着江落棠给的安神茶，右手在探方图背面画满中药柜，雨水把两种色彩冲撞成星河。
“你看这烤茄子。”她突然戳了戳盘里糊掉的菜，“考古队后厨天天吃，但在美院天台上蘸着颜料吃...”撞出个高音，“就是米其林三星！”
哄笑声中，药店橱窗的灯暗下去。
逢思余摸到裤兜里的薄荷糖，糖纸上的鸢尾花被体温融化了半边，像极了江落棠白大褂上总沾着的忍冬花纹。
夜深时，众人歪歪斜斜往巷口挪。逢思余落在最后，看着槐树枝桠上的安神茶袋子在风里转了个圈。
手机突然震动，江落棠的消息亮起来：「茶凉了药效更好」。
她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捏成扭曲的青铜器模样。
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见巷尾斑驳的涂鸦墙——不知谁用炭笔写了行小字：「此处应有敦煌飞天」。
逢思余的青瓷色指甲划过砖墙，在"飞"字旁添了轮墨色月亮。
父亲的声音混着夜风掠过耳际：“真正的艺术不在巴黎或敦煌，在心跳与心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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