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纯啊,等你小学念完我们就来接你了。”妈妈说。
然后青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了,车轱辘留下一片水汽和几团乌云。
其实昨天晚上,她都听到了。
小孃说,长大就不认人了。
妈妈说,城里一个月的学费就抵得村里一年多,等贷款还完,就来接她。
妈妈还说,她有一个妹妹,叫知知,她也在远隔千里的奶奶家上学,到时候啊,把她们一起接回去。
好像是小学三年级吧,班里每周多了节美术课,老师正是英语老师——何若冬。
何青纯喜欢画画,何若冬晚上也爱画画。
那天中午她没回家吃饭,回来阿婆就拉着她的手臂,像是要骂,但又忍住了,随后她拉着何青纯的裙子,豁然脸色突变:“谁欺负你啦?!”
何青纯一看,不敢说,支支吾吾想含混着过关。
“小冬哎,快出来!”
小孃从房间出来,疑惑道:“咋了,妈,你别吓人。”
“学校里有人欺负她了?”
“没见谁啊,都那几个娃子,大家伙都认识。”小孃顺着望下去,只见那条洗得半旧的裙摆处少了一片……一块方形的缺口,“咋回事儿啊青纯,真有人闹你?”
“你这孩子,还嘴硬是吧,明天我跟你去学校,我倒是要看看哪家的野种还没长毛就做这不要脸的事情!”
“不要,我没被欺负!”何青纯被吓得撇着嘴,她赶紧坦白,“是我……我和沙和尚剪的。”
“好端端的裙子,你剪它做什么?!”外婆问。
“剪了就剪了吧,小孃给你买新的。”小孃说。
“给沙和尚的小公主做衣服。”青纯说。
沙和尚的小公主是什么,大人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沙和尚她妹子的别名。
“得了,青纯,周末小孃带你去镇上。”
“干什么?”何青纯歪头问。
“买裙子、买鞋子。”
得到工资后的小姨没有带她去坐那三天三夜的车,她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的电影城,那电影里的情节让何青纯记了好久。
第二天上课,不爱学习的何青纯满脑子里都是沙和尚的小公主,她杵着下巴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试卷上流着哈喇子,临放学前,她才将试卷乱七八糟地写满。
那天中午,何若冬在学校批改试卷,她看着侄女惨不忍睹的卷面陷入沉思,改完试卷已是一点多。
她脑袋晕晕,肚子空空,回到家险些被吓死。那场面不夸张地说,像是历史重演,而她历历在目。
她老娘在骂她老爹,他老爹一声不吭。
她娘看到她,急问:“你咋一个人回来了,青纯呢?”
“啊……青纯……青纯放学没回来吗?”何若冬被吓死了,“最后一节课是我的,我看她那啥……那啥……放学她就和沙和尚她们回来了,咋了呀,妈,又咋了呀?”她如鲠在喉,脑子有些空白。
“明明知道她好面子,你还打她!”她娘一拳一拳砸在她爹背上,“还不快去找!你造的孽啊,孩儿要有啥事儿,我跟你没完,我看你咋跟你闺女交代,你们老何家就是要急死我,急死我!”
匆匆忙忙,兵分三路,去找那何青纯去了。
这时候,青纯的小伙伴个个都去学校里头了,大夏天的,何若冬跑了一脑门的汗,她脑子回想着,哪个是沙和尚。
过了快一个小时,小青纯才湿淋淋地被找到,迷迷糊糊被送到卫生所,昏昏沉沉在傍晚醒来。
何青纯中午回到家,她没动阿婆用菜罩盖起来的饭菜,而是用从学校里拿出来的红粉笔,在去年舅舅结婚前刷好的白色墙面上开始画画。
“你在干什么。”
她扭着头,刚要给阿公看自己的杰作,就被阿公从沙发上拽下来了。
“阿公。”何青纯被吓愣了,阿公的手指更粗粝,手掌很大,指甲缝里总有洗不净的印渍。
阿公擦了一把汗,把她手里那截红粉笔扔到了院里,他直接用手擦掉墙上显眼的人物,回头就见何青纯瞪着他,撅着嘴。
一气之下,忘了谁是谁,一巴掌就呼在了小女孩水嫩的脸上,然后……然后就是这样,何青纯打不过,就气冲冲地跑了。
她觉得跟小伙伴说这个太丢脸,而且他们都在家吃饭呢!于是她就有一个想法,顺着那股冒出来的冲动,她跑到了何湖边,摸着那颗摇摇欲坠的尖牙,嗷嗷大哭。
人在小的时候受到伤害,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用死亡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且认为,这是给予伤害他们的人的最大惩罚。
何青纯也不例外,但她哭着哭着,就想到了那天,湖边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湖是天上滑坠的一滴泪,人是雨前出行的、黑鸦鸦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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