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前正在修路,挖掘机停在路旁。
满地泥泞,满地狼藉,湿冷的脏水抹上学生们的运动鞋,黑白色校裤上黑灰色的污浊沉甸;路旁凌乱无序的树木被冲得流下墨色汁水。
眼前隔着哑光的屏风,一切开始褪色,无色,只剩下一片分不开的白灰。
空气被尝出铁锈气息,扑进人的肺腔;还有一如既往的土腥令人作呕。
闫岚努力抓着自己的雨伞。
风把伞吹成狂野十分的形体;伞也向往起自由来了,它挣扎、恸哭,叫嚣,软硬不吃,濒临死亡。
直到闫岚发疯一样冲进教学楼,终于才安抚好桀骜不驯的它。
教学楼里,世界才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虽然饱和度仍然过低,空气仍然阴湿沉淀,如同爬满藤壶的海峡岩壁——她多么希望能够假装自己身处海岸边。她的鞋袜、校裤湿透了。
把伞丢进教室外的寄存处,从后门走进高二一班的教室,她在后排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
“呲啦——”
教室里空气湿漉,人声嘈杂,气息却平稳安心。右后方的几个男生大声聊着游戏,前方女生窸窸窣窣地笑。
哗然,却似洪水后的生机。
她放下书包,忍受着又湿又沉的裤子,抬起头。
一缕褐栗色短发映入她的眼。
短发自然卷翘,挂着水珠,侧脸瘦削冷清,唇口暗淡。
她认出她来。
是经常来买柠檬薄荷糖的那个姑娘,正坐在她斜对面。
今天她没戴口罩,而拿着一副眼镜;她可以看清她——苍白,细眉,五官精致,长得漂亮耐看,却脸色暗淡,杏眼低垂。
擦拭着她的那副深色方框眼镜,桌上摆着蓝色布制笔带,她低头看那本翻开的书。
一个巧合,让闫岚的心折了一角,就像未对齐的书页,艺术一般的感觉闪耀了一瞬间,接着消失不见。世界又变得灰蒙蒙而充满暗淡。教室里的日光灯白花花地亮着。人声继续吵闹。
“何杉山。”
“到。”
闫岚看见那个姑娘举起了手。声音清新清脆干练。
珊珊。
她想,皱了一下眉。和李珊珊同名。
老师将全班人的名字都点过一遍,没有一个是闫岚高一时候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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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岚原来在省会重高读书的时候,进的是重点理科班。那时她成绩很好。
她原先的世界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她成绩优异,理科拔尖,担任化学课代表;学校里朋友不多,但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经常被人夸赞,老师说她是努力的好学生。她写得一手好字,练习书法和钢琴,曾经获过一打书协比赛的一等奖。
但这些恍如隔世。就像她其实一直很漂亮,从小被亲戚夸小明星——但到了这座城市,没有人会这么说。之前也就逝水东流。
总之,高一下学期转学来这儿,转到的也是七中的重点班。可是没有人督促她学习了。
以前是母亲,但母亲还在的日子已经模糊了,和小县城透气的日子一般模糊、健忘。
也许她对母亲去世这件事算得上冷漠,但那也只是成为她记忆中的一片霾。
于是她之前的明媚天光也永远掩藏在厚重的雾霾里。
走入这座县城,走入潮湿的雨天,她内心最潮湿的一角糟糕地显露出来了。暴露无疑,散发出腥臭堕落的气息,霖霪瓢泼,霉菌居栖。
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她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陷下沼泽,绝望得无法呼吸,难以挣扎,不愿挣扎。
她似乎一直土生土长在这里,却又恍惚拖携之前一段记忆,拽着一块巨石头在向前走,却从未真正向后看过。
那些记忆被她捆着,用巨大的布匹包裹;也许打开来就会出现难以言喻的危险。
大概,她的人生理想从来就是:只要活着。
只是原先的高压把她压榨了干净,她才费心努力维护她小小城市的阳光普照;现在那石凿被撤走了。
严苛的母亲离开了。她来到了压抑的城市,过着糟糕操劳的生活。
她被榨尽了;更何况有些人还要榨她——另一种——她无法复原。她的心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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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闫岚有意无意地留意起何杉山来。确实,她值得留意:开学第一周周测,她每一门都是班一——语文甚至考了年一。
她是那种默默无闻的人。她每天的任务似乎只是拿着她的那几支得力的红蓝黑水笔,不停地在卷子上写下墨迹,其他什么事都不在意,不关心。她清瘦的身子永远弯在桌上,把无名指和小拇指蹭上墨色,眼底一片灰阴。她只见过她和座位附近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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