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东街一片死寂,店铺一个接一个拉上了铁皮门,生意好的是搬家卡车——半个月上了这条路五次有余。
只剩下一家杂货铺开着,在一片灰蒙蒙里亮着模糊的灰白色灯光。
杂货店的玻璃门窗里,空调嗡嗡地响着声,灰尘的霉烂味道过度膨胀,还飘进一片香烟的神仙云雾,四周灰白哑然。
收营台员是个高瘦的年轻人,柔顺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有着一双精致漂亮的丹凤眼。双目无神,表情冷冰。
躺在收银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打游戏,翘着腿,手机里传来杀戮提示音,然后戳进在半空中,像在空气里挖了一勺泥浆;她修长的指尖飞速划过碎成两部分的屏幕,接着又是一阵快节奏的音乐,往那泥浆里扎孔。
店里这时候进了一个客人。她径直走到第三排货架,拿了一包柠檬薄荷糖,回到收银台付款,无名指和小拇指蹭着一片廉价水笔的墨,“支付成功”,而后离开,顺手带上了门。叮铃,上一个世纪挂的风铃突兀地干笑了一声。
收营员熄了手机。
她从口袋里摸了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化掉了的浆糊露出来,被她塞进嘴里,粘稠得过度甜腻,在口腔里糊了一片,两秒钟后患上季风综合症——一股似乎浸过雨水的淡淡腥臊。她喝了一口矿泉水,冲淡了棕色浆糊的腻,却冲不掉那雨季潮湿的病。
她认识那个客人。尝戴蓝色医用口罩,一头有点翘的深栗色短发,穿白T,身材瘦削,年龄和她不相上下,来店里从来只买水和柠檬薄荷糖,风雨无阻——
她又联想了接下来的雨水,要去菜场买菜,给李珊珊和她的好儿子做晚饭,堆积了半个暑假未动一笔的作业,三天都没有通过的微信申请,一周没有更新的社交账号,那个社交账号的名字“小九”……
小九。本名闫岚。
她上县里唯一重高,期末分班考被分去了年级最差的班级,对成绩只有焦虑而已。
父母在她十二岁时离婚,母亲在去年意外死去,父亲把她抛弃,她从省会重高转学到小县城,从重点理科班的优秀学生,到差班中游萎靡女孩。
被存寄在李珊珊家,靠父亲交利息,她呼吸这里的稀薄空气。
闫岚还提着行李站在李珊珊家门口时起,她就从来一副笑意堆满的样子,和邻居大呼小叫侄女的优秀成绩;叫了一个月,接着就明里暗里阴阳怪气:不愧是省会城市出生的小姐。你连给家里看店都没干过,你连菜都没烧过。烧过?那给阿姨和你弟尝尝。她和珊珊她姐一样烧得一手好菜,那你每天烧菜吧——还要帮阿姨看店,就成了杂货铺的收营员。
闫岚被押着走了半年,手上系着名为萎靡的镣铐。
嗡。
手机亮了。
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三天前发出的微信申请被通过了。
对方叫“长青山”,笔名苦荷,在社交平台上偶尔发表现代诗。
她的文风清新雅致,让闫岚难得眼前一亮,极喜欢,极珍重。
苦荷像一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穿着衬衫长裙的文艺女孩。她猜她比她比她年纪大;虽然苦荷是一个极其注重隐私的人——闫岚只知道苦荷和她同省,却不知道她在哪一个市,其他更是一无所知;但她一定远比她成熟,小九从她的文笔和聊天方式推测。
闫岚连续在苦荷的评论区评论了一个月,有时候苦荷会和她互动。
苦荷这个名字,总让闫岚想起旅游社宣篇里,她所在城市唯一的景点——水库公园的荷花池。想来盛夏,荷花应当娉婷。她想找个时间去看看——拍给苦荷,也许。
坐直了身子,她给对方发了一条打招呼的小狗表情包。
等消息的时候,她点开那个画着一个女子轮廓的水墨头像,却发现,对方微信自带朋友圈背景图下,是一片空空如也。
许久,聊天框迟迟没有回复。
闫岚关掉了手机。她抬头看杂货铺布满水痕的天花板。
窗外闷雷响起,天边闪了几下光。
十六岁半的时候她刚来到这座城市时,这里就充满了抑郁的气息。那时候天气还没有那么潮湿,冬雨已经密密麻麻地落;转眼来到了密不透风,湿气萦绕的夏天,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出了鳞与蹼,变成某种两栖动物。
记忆里,透气日子的存在模糊不清,也许上个月有那么一天;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要存在也是一个世纪前的故事。现在的云叠成山,把城市如同妖魔一般镇压,把人像鬼魂一样枷锁。踌躇不前,荒凉破旧。到处是旧小区,空店面,小旅馆,还有永不停歇的工地。蜘蛛繁殖在角落,蚊蝇停小广告旁,蘑菇在角落里伸出触手。
墙壁发霉,爬虫肆虐,菌丝伸出阴尸一般臃肿的四肢。蝉在唱衰,野猫在哀悼,空气沾了泥土
喜欢苦荷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苦荷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