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身边的族人快饿死了,那是拿钱求驯监帮忙买些粗糙的食物,还是割破身体把自己的血喂给族人,又或者捡到一块腐烂的生肉让对方吃下,只要能先活下来,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再比如他需要让阮玉山帮他拿回自己的腰带,那是用哄的也好,用骗的也好,阮玉山看出来了也好,没看出来也罢,也不重要。
蝣人的行为准则总是无可避免地会向野兽的思维靠拢,唯一的底线是不伤害同族,其余的德行礼节是一概不知,九十四也难逃此中。
既然目的达到了,阮玉山也被他打发走了,他自个儿唏哩呼噜吃毕了饭,又跑回房里翻书去。
这屋子里书架上堆在表层的那些书,虽然好拿,但总是过于晦涩,又不见一星半点的批注。
九十四想,越积压在底层的书卷便用得越早,说不定那些书本上的内容会简单些。
他从黑压压的架子最底部抽了一本出来,连带着被扯出来的,还有一个簿子。
九十四皱眉。
他认得这个簿子,上面写满了吃羊的日录。
可是他上次放的时候,是在这儿吗?
九十四又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字迹并无变化。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小孩子嘹亮的哭声。
九十四循声而出,瞧见学堂的小孩儿站在院子外,跟看门的那罗迦对峙着。
一人一兽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那罗迦目露凶光,盯着对方,小孩儿看样子也是有事而来,碍于那罗迦的凶恶,不敢踏步上前。
九十四一踏出门,那罗迦就跑过来。
阮玉山在的时候那罗迦是不敢进院门的,他给它下了命令看门,那罗迦总有些怵他。
可九十四在就不一样了,对待他,那罗迦总是异常亲近。
打那罗迦认母的第一眼起,它的母亲便没有束发。
九十四不会束发,因此他一头卷曲的长发总是披散着。
那罗迦长得又高又健壮,几乎能到九十四的腰部,稍微一抬头,就能用湿润的兽鼻去嗅九十四的发尾。
那罗迦正嗅得起劲,九十四忽然摸了摸它的头,兴许是对这么一个自己曾经亲手杀死的野兽的亲近感到别扭,可又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一副亲和的姿态,九十四温声却不由自主冷着脸说:“你守在这里,不要出去。”
那罗迦的尾巴摇得只剩残影。
九十四走向院外,来找他的小孩儿总算停止了哭声。
他问对方来做什么,小孩儿抽抽嗒嗒地说夫子要他去学堂。
九十四擦去小孩儿左脸三只眼睛的眼泪,慢慢起身道:“等着。”
他回到屋子,找到阮玉山的包袱,又从书架上拿回自己练字的纸笔,顺带拿走了那本吃羊日录,接着找到阮玉山的木枪,踏出门时同屋檐下的那罗迦对视了一眼。
那罗迦当即席地而坐,一动不动,十分听话乖巧。
九十四背起行囊拿着枪,担着阮玉山目前所有的家当,离开院子前拿着阮玉山曾用过的笔墨留下了一张字条。
接着又去到牛棚里自己小马的面前,解开了那匹马的绳索,摸了摸它的滑溜的皮毛,用蝣语小声道:“有缘再见。”
最后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罗迦,扭头跟随院外的人前去学堂。
这一次前往学堂的路似乎比前两天长了许多。
九十四走了很久很久。
从天亮走到了正午,他回头一瞧,沉思少顷,又往回去。
可是回去的路似乎也变得没有尽头。
九十四面不改色地一直走。
在路上他看见那片杨树林,如今林子里的树木都在倒悬生长:长长的根茎向天蔓延,树的枝叶扎进土地里;又看见他之前压垮的房子门窗已互换了位置:门在屋顶倒立,进门看得见地板和屋脊在同一个层面各占一半,屋子里两个人坐在屋顶的地板上吃饭,用后背长出来的嘴进食,窗子在进门的位置对内开着,床安在窗子上方。
他再往前看,今日的路多了许多分岔口,向左不过三十步便是昔日学堂门口的围场,围场后面却不见学堂——学堂的屋子和门前的土地分开了。
九十四越走就越感觉到道路十分拥挤,每隔两步脚边便是在地上蠕动的人头,以及大量散落的四肢,许多肢体上长满了数不清的指头,还有一些状似五官的模糊轮廓在表皮下挣扎着似要长出来。
“这条路,每天都是这样?”九十四头也不回地问。
“是啊。”后面一滩跟随他的淤泥发出小孩儿声响。
九十四踏进了学堂的半扇门,发现窗子长到了屋顶,四面的墙上散落着残缺的几角门窗,桌椅像被打散似的七零八落嵌入到墙壁,有的只能瞧见一个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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