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呢?”他又问。
“夫子呢?”
后面的淤泥似乎无法回答这么需要思考的问题,于是只能跟着九十四重复。
九十四把胸前阮玉山的包袱又绑紧了些,木枪从左手换到右手。
“第一次来学堂那天,我看到你的父亲。”九十四握着枪,环绕学堂内部慢慢踱行,边走边抬头看向头顶的窗子,发现自己走了整整一日,外边的天已经快黑了,“他只有半个脑袋,跟他同行的人一样。”
屋内的一切愈发混乱。
后面的淤泥渐渐凝出一双脚。
“人可以有半个头,三只眼睛,肚子上长手。”九十四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手背一个非常细小的伤口,那是他和阮玉山来到这里第一天被卷入大雾时,从地下冒出来的小肉芽刺破的地方。
如今那里看似愈合,实则周围的一圈皮肤已然硬化了。
九十四伸出指尖在那上面摩挲,像摸到一块干枯的泥土。
他突然想起阮玉山的腰腹和小腿曾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而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他开始思索这般变化是从何而起。
大概就是从迷阵返回的第二天开始,九十四的认知逐渐模糊。
好像人的眼睛和四肢完全可以像衣裳一样,想穿几层穿几层,想长几处就长几处。
村子里的行走者越来越多,路边随处可见,尽管九十四回想起来时,他们永远没有具体的面貌,甚至难以叫他想起那些人有几只腿,几双手。
他甚至听得见夜晚河流里无数的呼吸。
而阮玉山似乎也默认了这村子里会有这么多人,院外人来人往,他像早已习惯一般。
九十四想,这大概是他身体里有着一部分那罗迦血液的缘故,此地妖灵妖力不胜那罗迦,故而即便自己受了伤,也不会完全被干扰心智,纵使认知在被同化,却多少能看出异常;阮玉山则被完全蒙蔽了感知。
若他没猜错,对方的身体此刻已经发生了比他严重数倍的泥化变质。
“直到刚才在院子里,那罗迦站在我的旁边,我突然想起来。”九十四的拇指摩擦过枪尖上阮玉山亲手刻下的符咒,眨眼间将长枪双手握住,转身起势一把刺向身后已经凝结成一面墙高的人形淤泥,“人的头颅不会只有半个!”
木□□破淤泥幻化的人墙,学堂内外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鬼号般尖锐的呼啸,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方才不过临近夜幕的天空在此刻仿佛纠集了数不清的乌云,如一滴浓墨覆盖整个天际。
九十四周身的一切急剧变化着,白墙熔化,淤泥四起,举目所见尽皆变作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熔炉,无数的人脸和四肢从他前后左右挣扎着企图冲突壁垒扑到他身上。
“你的妖力撑不住多久了。”
他淡淡地对着眼前不成形的淤泥说道。
这里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混乱,九十四古井无波,调动体内充沛的玄气,按照阮玉山所教的,将内力与玄力分别凝聚到劳宫和下丹田,紧握长枪,将先前在阮玉山手下偷师的那几招枪法/轮换着打出去,又学着今早出门时看见阮玉山的那一招回马,生生连着杀了数十个淤泥,再振振将其打向周边不断凝聚又消解的腐肉中,第一次对着除了阮玉山以外的人说道:“去死吧!”
阮玉山在河底骤然睁眼。
骨珠的事已经有了下落,那么目连村便不必再长留。他打定主意今晚去矿山找干麂带自己见了老太爷的骨珠就走,先去与林烟汇合,再想法子去天子城拿盂兰古卷。
因此一大早出门时,阮玉山先牵马到了河边,想在临走前看看那地符是否暗藏蹊跷。
不去不知道,一去还真让他发现了点东西。
摆在河边的这一套地符,每根桃枝插/入的土坑都比树枝本身大上一圈。
这说明这些树枝时常被人取下又重新插回去。
至于这个取下的频率——阮玉山略作思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每晚滚落到河里的声音。
这地符是非常简单的禁行符,属于六七岁略通玄力的小孩儿看一眼就能学会的符阵,玉山记得这符阵顶多用来挡挡没有开智的家禽,甚至连稍微有点智慧的野兽都挡不住。
小时候夏日多蚊虫,他又不喜欢院子里人的守在门外伺候,有时便会在门窗外画一个类此的地符阵,把蚊子挡在外边。
下阵人把这地符画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阻拦正常的人类。
倒像是阻止一些毫无思想的傀儡。
既然每晚都有落河之声,那就应该是每晚都有人取下桃枝,方便那些东西滚进河里,再在早上把它们插回去。
联想到先前衣棚老板所说“河下有东西”,阮玉山更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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