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空变成暮蓝的时候,赵硙带着他们钻进一片林子,吩咐砍柴生火,今晚露宿此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手下们全去忙活了,李丑三人走进林子无人处,向赵硙问道。
赵硙说道:“芝城一天就放进了一千来号流民,那么一个小县城根本养活不了,除非......”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想养活。”贺敛接话说道。
赵硙点了头,在阴黑的林子中贺敛李丑两人都没有看到,她们只感受到了赵硙的沉默。
黑从她们的背后爬上来,这林子四处漏风。
赵硙又开口说道:“这些年天灾人祸连绵,我从未见过熬得那么稠的赈灾粥,那已经稠得不像粥了,像饵。”
“他们要做什么?把他们抓进牢里吗?”李丑问。
赵硙发现她这个聪颖无比的妹妹突然变笨了,疼爱的把她一搂,说道:“你想,官府要是愿意供这么多份牢饭,早把钱拿出去解救这么些流民了。”
她一搂之下,才发现李丑的身子很僵。
李丑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在城里闹得太凶了吗?”
“芝城与兰城毗邻,定北王眼皮子底下,他芝城的小县长怎么敢擅动上千条人命?”赵硙说道,言下之意自明。
“将军强征劳役误了秋收,至冬弓州流民如蝗,你说这事参到朝廷上,是治谁的罪?”贺敛问李丑。
李丑怀里的要要哼哼了一声,是呼痛。李丑这才乍然松开紧抱的手臂,
“如果果真如此的话,就不止是芝城一县的事了,恐怕整个弓州的县城大门都成了索流民性命的铡刀。”贺敛接着说道。
赵硙伸手接过要要,一手抱着要要,一手抱着李丑,在她身上拍着哄道:“好了好了,那边火生起来了,我们去烤烤火吧。”
树木掩映下远处的火光扑朔,赵硙半拖着把李丑带去火堆,再回来时,贺敛还如刚才一样站在原地。
“明卿的心肠太软,经不得事。”贺敛像是在黑暗中叹了一声。
“她年纪还那么小,又没出来过过苦日子,乍然面对上万流民的生死,当然要傻眼了。”赵硙替李丑说话,言语间是个大人口吻。
贺敛看着面前这个年纪十二岁的大人,说道:“岂石,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知无不言。”
贺敛出言问道:“你既然料到了芝城的阴谋,为什么不如实告诉后土祠的弟兄们?如果他们知道了原委,想必都会跟着出来的。”
赵硙很坦然地说:“我从来不缺手下,到哪儿都有拥趸。只有我不说理由也会抛下利益跟紧我的人,才是我需要的。”
贺敛听她这轻飘飘的解释,仿佛抛下百来条人命就像拿着筛子去芝麻留豆子一样简单,不禁感叹道:“明卿是个活菩萨,而你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爬上了一棵树,在最高的枝头找到了李丑。月光流泻,筛过枯枝疏影照到李丑身上,她面目无波,双腿垂下安静坐着,但赵硙知道她的心里并不静。
“该睡觉了,弥光让我来找你。”赵硙这么说着,却在李丑身边坐下。
树枝承负她们两人,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声音。
“我一会就下去。”李丑答应道。
赵硙在她身旁同样垂下两只脚,掏出个酒囊,自己喝了两口,又递给她,“树上冷,喝两口暖暖身子。”
李丑之前酒席上都是逃过来的,她并不会喝酒,此时接过来也学着咽了两口。
赵硙从城里带出来的是御寒暖身的烈酒,李丑两口下肚就变得更安静了,兀自手撑着树枝发懵。
赵硙怕她栽下去,展臂虚搂住她,自己一边独饮一边笑话她道,“你这不行,还得练。”
李丑耳朵里听她说着,“等你在水里泡三年,火里烤三年,百姓的灰堆里滚三年,你就成了。”
李丑侧头看她,头脑迟钝地说道:“你这说的不是酒吧。”
“世情和酒是一个道理,酒刚喝的时候辣心辣肺,等你多灌几回,会喝了,就不觉得摧心肠了。”赵硙侧脸看李丑,看她比自己小一圈的身子骨,手很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还小,刚出家门的嫩小姐,纵然手里经过人命了,也还是不知道人命有多轻。”
“人命有多轻?”李丑问赵硙。
“那要看每朝每代皇帝给定的价了,按本朝的徭役征战来看,显然是一场贱市。弓州的百姓落到定北王手里,那更是贱上加贱,便宜得没边了。”
“也是可惜呀,听说定北府着了一场大火,定北王被烧掉了一身皮肉,偏偏性命还在。看来我们冬天注定有此一劫。”赵硙喝着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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