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咳了两声,咳得肩背微颤,却仍不肯倚靠。指节在袖口攥得发白,仿佛要从那粗布中抠出十几年隐忍的血泪。
“钰儿的俸银不到其他藩王的一半,冬日里连暖炭都要层层批核。他书房漏风,昨夜我唤人送炭,却因太后不喜他用江南贡木,被拒了。”她一字一顿,说得极轻,却像滴水穿石般砸进杭令薇的心里。
朱祁钰在旁微微拱手,嗓音低哑:“母妃,别再说了。”
他不愿令杭令薇知晓自己的困苦,不想让她因为同情而靠近。他想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想在风雪遮不住的岁月中,替她撑起温暖的屋檐。
可太妃置若罔闻,神思飘远:“你知他三岁能诵《孝经》,七岁通《论语》,十二岁便能与翰林侍读谈史?”她的眼角悄悄泛红,“他一直压着自己性子活,苦练诗文、修仪度,只因他说,若能更懂些,父皇和皇兄也许会多看他一眼……”
一滴泪悄然落在杭令薇的手背上,滚烫如烙。
她的眼前浮现出朱祁钰书案上摊开的典籍,每一页边角都密密麻麻布满批注;浮现出他送来第一颗酸梅时那笨拙的神情,那双写满压抑与期盼的眼睛。
“娘娘……”她轻声唤,反手握住太妃冰凉的手,掌心微颤,却不知如何劝慰。
太妃却抬眸望她,眼底忽地泛起光:“但自从遇见你,他变了。”
她从广口袖中取出一方旧帕,帕子被翻折多次,绣线早已褪色。她小心摊开,那上头是一幅稚拙画作:一个孩童牵着一位妇人,站在一株盛开的梅树下。人物笔触稚嫩,但神情温暖如春。
“这是他七岁时画的,”太妃声音微颤,“他说,长大以后,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梅林……二十年来,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日日期盼着明日的太阳。”
话音未落,朱祁钰缓步走进,立在炭火边,身形被暖光映得修长。他神情复杂,似惊似痛。他一直以为母亲将自己当作罪孽的代价,是权力斗争中的棋子,而此刻这番肺腑之言,却让他第一次听见真正的母爱。
吴贤太妃朝他招手: “钰儿,过来。”
他跪在案前,眼圈泛红,却强忍泪意,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儿臣不孝,让您受苦。”
太妃抚过他鬓角,唇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意苍凉却温柔。
她转头看向杭令薇,郑重地将两人手掌叠在一起,自己的手也覆上去,颤声道:“老身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们母子,而是……只盼你们,不要辜负彼此。”
朱祁钰将额轻轻抵在她手背,喉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杭令薇亦郑重点头,眼眶泛红:“娘娘放心,我……定伴他一生。”
殿外丝竹之声渐近,贺冬宴的钟鼓声穿透廊瓦。太妃轻声道:“去吧,别叫人等急了。”
起身之际,杭令薇无意间瞥见朱祁钰袖口微敞,露出锦盒的一角,那是他准备已久,欲在宴上赠与她的信物。
两人目光在药香与火光中交汇,无言却满是默契。她知道,他不止在爱她,更是在将他的希望,未来,整个心意托付于她。
踏出殿门时,雪已悄然停歇,天边的云层翻卷,一抹淡金的光辉穿破阴翳,洒在宫阙檐角。
杭令薇摸了摸怀中那幅稚拙的画作,指腹轻抚那枝梅树下的小人儿,忽听身后传来一道低不可闻的呢喃:
“小薇……多谢。”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掌心缓缓按在胸口。那里,藏着一枚蜜渍梅子,一幅旧画,还有她无声的誓言:
我会成为你冬日里最不易枯萎的梅,在你漫长而孤寒的命运里,开出一片永远不谢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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