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与太妃,也算旧识。”她语气轻飘飘,似无意地追忆,“还记得宣德二年的冬宴吗?那晚雪下得,比今日还要大些。”
宣德二年,正是她被宣宗临幸,怀上朱祁钰的那一年。
杭令薇跪在一旁,手心微微发抖。她心知这段宫闱往事,吴贤太妃原是汉王府的琵琶妓,随汉王朱高煦叛乱被平而贬为罪奴。宣宗凯旋后将汉王府婢女尽数收入宫中,有的为奴,有的为妓,吴氏貌美,被分派到当时正得圣宠,还是贵妃的孙太后宫中。
那一夜,宣宗醉酒误入孙贵妃寝殿,贵妃临产不便,便命吴氏代为侍奉。宣宗错认她为孙氏,竟当夜临幸,翌日又讳莫如深。孙贵妃因此惊怒动了胎气,几近早产,而吴氏却因这一夜不该有的宠幸怀上了身孕,但此后却再未得任何恩宠。
宣宗因当时孙贵妃险些难产,差点失去自己的宠妃和寄予厚望的皇储,对自己那夜的行为后悔自责不已,所以吴氏自被诊出有孕的那刻起,就被送往了宫外,安排在了一户农户家中居住。朱祁钰出生之后也生活在民间,宣宗从来没承认过他是自己的儿子,反而朱祁镇出生后尚未足岁就被封为了东宫太子,皇帝只是照例每月送去那近乎于施舍的份银,朱祁钰也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才被一辆马车从紫禁城角门趁夜色接入宫中,得以见到宫中的家人。
直到朱祁钰七岁那年,宣宗才在驾崩前夕将吴氏召回宫中封为贤妃,并昭告天下,承认朱祁钰皇子的身份,一纸诏书,算是补偿,更像怜悯。
这一切,杭令薇从前只是读史为故纸,直到此刻,却是鲜血与骨肉般真实地摊开在她眼前。
“妾身……记得。”吴贤太妃低声回应,声音已颤。
孙太后悠悠直起身,袖中飘出一缕龙脑香,霸道而凉冽,那是独属于中宫的气息,象征不容置喙的正统与权势。
她忽然转头,目光落在朱祁钰身上:“郕王也不小了吧?满二十岁了,是该纳妃成家了。”
朱祁钰一愣,尚未开口,便见朱祁镇接腔,笑意不达眼底:“母后言之有理。都是朕疏忽,竟忘了给二弟择妃。”
风雪越下越急,仿佛为这场宫门内的斡旋拉开了厚重的帷幕。
杭令薇衣袂尽湿,冷意透骨。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株雪中将枯的野草,仿佛这样就能稳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儿臣……”朱祁钰艰难开口,嗓音几近沙哑,“儿臣只愿多尽孝几载,不敢分心他顾。”
孙太后笑了,玉指轻拂过他肩上的雪,笑得柔慈:“傻孩子,娶了王妃一样能尽孝。”
她眼神缓缓扫过一众宫女,最终落在杭令薇身上,目光如针:“总比日日惦记些不该惦记的来得正大光明。”
朱祁钰陡然抬头,血液如冰河凝固。他正要反驳,却见朱祁镇忽而俯身,拾起杭令薇被风吹落的腰牌,竟亲手为她系回,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碰,似偶然,却分明是挑衅。
“杭尚宫辛苦。”他语气和缓,“贺冬宴便多仰仗你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杭令薇低头叩首,额上沾了雪泥,冷得生疼,却纹丝未动。
就在这时,一阵咳嗽突兀响起。吴贤太妃蜷曲着身子剧烈咳嗽,竟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上,开出一朵诡异的红梅。朱祁钰脸色骤变,慌忙扶起母亲,却被她冰凉的手紧紧攥住,像是怕他再开口。
孙太后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那滩血,唇角微翘:“时辰不早了,宴席该开始了。”说罢挽起朱祁镇的手臂,凤履从那滩血迹上踩过,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痕。
銮驾远去,雪依旧簌簌。
朱祁钰握拳,手背的青筋绷得发白。他扶着母亲,一步步往偏殿去,杭令薇轻声吩咐宫女将太妃带去暖阁,又亲自为她备好热汤热炭。
偏殿内炭火微弱,香气被风吹得四散,映照得屋中影影绰绰。杭令薇跪在沉香木案前,将一盏温好的参茶双手奉上,袅袅热气在太妃面前升腾,如晨雾缠绕枯枝。
吴贤太妃接过茶盏,手指枯瘦,在茶盏边沿缓慢摩挲。她没有急着饮,只是用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沉静的眼眸凝视着杭令薇,那眼神,像雪后初霁的河冰,沉寂中藏着涌动的水意,与朱祁钰极为相似。
“杭尚宫等下。”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若烟丝,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分量。
杭令薇欲退的身形微顿,随即重新叩首静立,周遭所有宫女也俱皆识趣退下,殿门被轻轻阖上。窗外雪落无声,只余室内火星时隐时现,仿佛在灰烬中喘息。
案边的小几上,放着半块被冷风吹硬的枣泥糕饼,边角微裂,正是今日入宫前吴贤太妃自带的点食,那是藩邸例供中的粗粮,素淡寡味,连最低阶的宫婢都懒得正眼看一眼。
太妃忽然问:“你可知,为何陛下至今不肯放钰儿就藩?”
杭令薇心中一紧,尚未答话,便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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