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呵了口白气,指尖因寒冷微微僵硬,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筹备清单,薄绢已被反复翻阅得边角卷翘,字迹如蚁行密布,每一笔都是她夜以继日的筹谋心血。
“尚宫大人。”几名宫女迎上前来,纷纷福身施礼。最前头的青禾是其中最年轻的,亦曾是王振安插的眼线。两月前还因不服管教冲撞她,如今却因实在钦佩杭令薇的才情能力转了性子,主动上前替她解下斗篷,小声道:“奴婢给您备了手炉,昨夜新添的炭呢,您暖暖手。”
杭令薇怔了一下,望着那鎏金小手炉,炉身雕着缠枝花,通体温热,那温度仿佛顺着手心,一路暖到了心底。她颔首道谢,余光瞥见青禾耳根泛红,手指还在绞衣角,这个昔日锋芒毕露的宫女,如今竟是值房里最勤恳的一个。
她展开手中绢卷,语气不疾不徐:“今日要试菜式。御膳房呈上的二十四道主菜需再精简四道,陛下不喜过于铺张。乐坊的《万年欢》鼓点须再提速三拍,贺冬宴那晚太后会临殿,不可怠慢;还有各宫娘娘的座次……按年次不按宠妃品秩,避嫌。”
她话音未落,便听廊下脚步声凌乱,有小太监一路跌跌撞撞跑来:“尚宫大人,不好了!内务司送来的缠枝牡丹屏风,路上被雪水浸了!”
众人皆变了脸色,那可是贺冬宴上,设于大殿门前的主屏!是打算用于玄关之能,若是毁了,便是大过!
杭令薇却只皱了下眉,眸色如寒潭无波。她抬手将清单折好递给青杏,淡声道:“去库房取紫檀云龙屏风,让司制房连夜绣《雪梅图》罩上。”
“可是……云龙图腾是天子专用……若放在殿门而不置于天子御座之后,恐有不妥之处。”
“用银线绣。”杭令薇已提笔在案头画出草图,“远看是雪压梅枝,近看才觉龙隐云中。陛下就爱这等藏巧于拙、借意成形的雅趣。”
小太监瞪大了眼,旋即飞奔而出。
青禾禁不住低声问:“大人……您怎会晓得陛下喜欢?”
杭令薇批阅文书的笔在空中一顿,旋即轻笑:“猜的。”
当然不可能是凭空猜测。
她记得,那年她在现代翻阅《明英宗御批大政》时,曾在某篇批注中看见朱祁镇在春祭御宴上亲改图案的字迹,言“云龙藏梅,清贵而不燥”。这些细节,她早已烙印在骨。
黄昏渐落,她终于得空,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踱步回到寝间。铜炉的炭火早已熄灭,她也懒得唤人,只披着狐裘披风倚窗而坐。
冰裂窗棂下,月光泻成一地温色,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她取下腰间的香囊,那是朱祁钰托赵五送来的蜜饯梅子,她一直舍不得吃,只在夜深人静时取出来看看。那梅子裹着一层薄霜糖,蜿蜒的光泽仿佛仍映着南坝河畔他望着她时眼底那点星光。
就在这静夜之中,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叩窗声。
她推开窗棂,北风卷来,檐下雪未化尽,赵五正蹲在墙头,身形像夜猫般灵巧。他将一只锦盒递过来,压低声音:“殿下说,您近来太辛苦,叫奴才送些东西过来。”
“他还说......”赵五嘴角挂笑,“这只是小小心意,让您别嫌弃,贺冬宴那日,还有礼物送给大人。”
杭令薇揭开锦盒,见一对翡翠耳坠静静卧在锦缎上,雕成辛夷花的模样,那触感与朱祁钰第一次赠她翡翠坠子相似,通体晶莹,连花瓣都雕刻得一丝不苟。
她的指腹轻轻触上耳坠的冰凉,骤然生出一丝温热的湿意。白日里她一人独对诸宫礼仪、宫规权衡、宴事筹备,处处掣肘,如今不过一对耳坠,便令她卸下所有防备。
她低声道:“替我告诉他……等得空时,我会回信。”
赵五笑着应下,一纵身便没入夜色,像是从未来过。
她看着那对耳坠良久,将它贴近唇边,呼吸温热,翡翠终于染了她掌心的温度。案头的文书仍堆着,却不再显得沉重难当。
因为她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深处,有一个人始终记得她的辛劳,关心她的冷暖,愿为她在风雪中留一束光。
“就算回不去现代又如何?这个时代照样有我所牵挂的。”
窗外雪停了,一缕清香自墙头梅枝悄然飘入,氤氲在风中,如同来自郕王府的一句低语:我在,你不孤单。
贺冬宴当日,卯时三刻,郕王府的寝殿内早早便亮起了暖黄的宫灯,灯焰如豆,映着壁上的山水屏风,似将整座王府都熏进了一层朦胧而温和的晨雾。
朱祁钰立在铜镜前,衣袂未系,身姿修长挺拔,眉目静沉。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襟上银丝细密勾勒的云纹,那云卷云舒,缠绕不息的纹路仿佛映照着他此刻内心的起伏未平。他的眼中有光,那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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