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沈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轻叹了口气,“我会同玲容谈的,殿下,你们行事多加小心。”
范阳卢家,卢滢策马在府门前立了许久,等到日光晒在肩甲上有些薄凉意味,他才下马入了府,卢家正在吃饭,卢佑方见卢滢一身戎装,意外地皱了眉,崔氏见状直接扔了筷子,她撑着下巴准备看一出好戏。
“父亲。”卢滢抬手行了一礼,惊得餐桌上二人都丢了下巴,卢佑方心中复杂,自卢滢十二岁,知晓旧事,他便再未见过他这般恭谨温顺模样,虽然这个军礼看着也没有多少“恭谨温顺”。
卢佑方咳了一声,摆手让卢滢坐,卢滢却没有动,他在原地站得笔直,一双凤目锐利狭长,浓眉入鬓,鼻骨高挺,唇薄色嫣,周身隐隐拢起一道凌冽剑意,几年军中摔打,他已然是个男人模样。
卢佑方面色不虞,到底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何故,卢滢扯起一抹笑,面上多了坚决神色,“我来做个了结。”
崔氏一愣,卢佑方已经摔了碗,神色怒不可遏,“我是你父亲,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究竟要记多久,我养你多年,就及不上她生你之恩吗?”
卢滢这次却并未被激怒,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半晌,终于开口道,“这些年我总在想办法理解你,包括崔氏所说的,我也曾听进耳里,她说母亲是为了使我脱离贱籍自愿服下毒药,说你亲手灌了她一壶红花就是为了只有我这一个嫡子,但这一切可曾是我想要的?”
卢滢摇摇头,“你们没有人问过我,我也不信,我不信我母亲会抛下我,她至死都在为她小小的孩儿绣衣物,糊灯笼,她从来没有想要抛下过我。”
“但你难道不是受益者吗,得了便宜还要卖惨吗?”崔氏面容扭曲,胸膛不断起伏着。
卢滢于是将目光移向她,这次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已经再找不到那年惶恐无措又满心恨意的小男孩的影子,他残忍道,“我不惨,那难道惨的是你吗?你确实惨,可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吗?你明知我父亲已有所爱仍固执嫁他,你要完成一个高门贵女联姻的使命,便要我娘的命来做你的垫脚石,你的命是命,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一意孤行,不择手段,那么你苦守后宅,受尽折磨,命中无子,亲缘断绝,这就是你的报应!”
“受益者?什么狗屁的受益者!”卢滢一动,甲胄钢铁相撞便是令人胆寒的惊响,卢滢直指卢佑方,“你若不曾招惹我娘,她嫁个平凡人家,纵使清苦,但有夫君爱护,子侄亲近,远好过美丽的年华死在这吃人的魔窟里,你招惹了我娘,却护不住她,还十年如一日的将罪责全推在一个女人身上,连崔氏都看得透,在卢家,没有你的暗允,她如何杀得了我娘,父亲,究竟是尚在襁褓的我贪慕富贵,还是你懦弱虚伪?
卢滢从未将话说的如今日这般露骨,崔氏面透土色,她这几十年套在崔氏女的壳子中早就没了生机,卢佑方颤颤扶着椅子坐下,一语不发。
“父亲,我曾真的自我厌弃过,是不是有一刻真的是我的存在使你狠下了心,是不是卢家嫡子的身份就真的这样重要,没了它我就会死,可在军中待了这两年,我见得多也听得多,前线上的那些男儿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国土不能少一寸,他们无功无利甚至无名,但他们那样的人生我羡慕之极,我才想明白,我卢滢亦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我要护住的东西不能缺一角。”
“我不会原谅你,母亲亦不会,我会将她的灵位迁出那个偏小的祠堂,我卢滢死后也不会入卢氏陵,我若死了,就葬在我娘脚下,生生世世,我们都不愿意同你有任何干系,今日不杀你们,也算全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卢滢决绝离开,他伸手蹭了蹭隔着衣物的胸口,那里放置着一方锦帕,右下角绣着小小一株禾苗,那是他母亲,一个老仆都可唤一声阿禾的温柔女子。
马儿好似知道他的心思,撒欢儿奔向西北,卢滢一次都没有回望卢宅,自十二岁知道自己认贼作母十二年,往后的每一天里他都活得恨不明白,爱不清楚。他恶意面对那些高门贵女,他刻薄的认为她们都笑中□□,他也嘲讽那些寒门女子,觉得她们都如菟丝子一样软弱无依,他作天作地的言语伤人,他一刀刀剐自己的心,到此刻为止,那些都该是过去了,他已经是一个上过战场的儿郎了,他要用一身的血来铸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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